日落时暴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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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家乡,海鸥是一种神圣的鸟儿。每当那些灰白的身影成群地从远天的海平面上出现,或从人们头顶上轻巧地飞掠过时,人们都会短暂地放下手上的工作,微笑着静下心神,向他们的神祈愿生活中的一两件小事会得到完满的结果。那些充满活力的小精灵的鸣叫声总是能给人带来一天的好心情。海鸥在我的家乡,是神的使者。

小时候,我和其他的孩子一样,都喜欢玩一种叫做“海鸥神”的游戏。在这个游戏里,孩子们用纸和能漂浮在海面上的树枝做成海鸥的样子,张开它们的翅膀轻轻放到海水中去,等着它们被海水带去远方。我记得那时候有一个和我同龄的蓝发的孩子,他的手是我们之中最巧的,做出的海鸥惟妙惟肖,远远看去就像真的海鸥落在了起伏的浪涛上那样。我还记得,他总是喜欢把纸海鸥的翅膀涂上大海的蓝色。不过等我长大了,我就几乎没有再看见他了。

虽然大部分被放进海面的纸海鸥最终都被海水推回岸上了,要不就是沉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浮不起来,孩子们还是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地重复这个游戏。这都要归究于故乡的一个传说:那些被海水带去远方的纸海鸥,会在人们目光到达不了的地方点水而起,展翅翱翔。它将远远地看着它的那个孩子,守护他,为他带来好运;看着他长大成人,老去,最终归于尘土。海鸥会从远方归来,带着留有执念的灵魂重返故乡。

这是一个很美的传说。尽管没有人能证明这是真的,但人们依旧深深地相信着它。在我们那儿甚至有一个节日。在每年的最后一天,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去海湾里放纸海鸥。他们会在海岸上呆上一整天,目送着他们的海鸥远去,带上满心的欣喜和祝福。直到天渐渐黑下来,人们才陆续回家,准备迎接新的一年。那真是相当盛大的节日。

但是,在我生命中的第二十一个海鸥节,我的国家迎来了战争。在我们这样的小国,所有的年轻人都被召去前线了。说来惭愧,那一年我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像是废物一样在家里消耗着国家的粮食,听着无线电里传来的、前线令人痛心的战报,却无能为力。

没有人去海边了。妇女们在家中哭泣,我听见老人的叹息。商店因为衰退的经济而一家接着一家地关门,人们开始挨饿。没有人在意自己如何生活,他们只想着要如何熬过去。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纸海鸥了;但我打算重新开始做它们。我每天都坐着自己的轮椅去海边,去放我的纸海鸥——但它们不是做给我自己的,而是给那些被派去前线的、曾经和我玩在一起的伙伴们。

你知道吗?——后来有一天,我躺在家里的床上,突然梦见一片蓝色的温柔的海洋,望不见边际。我站在海边,正觉得感慨,天边一群白鸥滑开水波样的蓝空,从远方归来了,熟悉的欢快鸣叫将我惊醒。我打开无线电,就听到了战争告捷的喜讯。我的眼前都是梦里那群白鸥,于是我哭成了泪人——我知道有很多人都不能够再回来了。

后来,又过去了很久。时间渐渐抚平了人们心中的阴影和创伤。生活归于平常,我常去的那段海岸也渐渐能看到嬉戏着的孩童,和远远地漂在海面上的纸海鸥了。人们依旧没有失去对那份美好的愿望和追求,这大概也是值得庆幸的事吧。

我和我年轻时追求过的一名姑娘成了婚,生下了两个活泼好动的孩子。我的妻子是一名护士,曾作为军医而随军行动。如今她居住在这个临海的城镇里,最爱听的就是那些灰白相间的小精灵的欢快鸣叫声了,她说它们总能唤起被她遗忘的童年记忆。

她依旧在城里的医院作为一名护士而工作。有一天她很晚才回家。后来她告诉我,她被紧急召去查看一名突发急病的长官的病情了,那时所有人都是手忙脚乱的。
我试着询问发生了什么,她叹了一口气。

“唉,就是那位在曾经战争中立下大功的克洛诺上校。”她说,“听说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批阅文件的时候,看见一只海鸥从窗外的天空中飞过,就突然晕厥过去摔倒在地上了。谁都不清楚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说那只海鸥的翅尖像是被谁恶作剧过了一样,被染上了海蓝色,蓝得像是要溶进大海中那样。我们都觉得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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