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暴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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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涩

短打摸鱼

瞎写


——


我高二那一年,突然被一个关系不错的学妹找上了。

她说:“你不是学生会的吗?帮我去打听打听我们那个学生会会长呗。”

“你?不可能的。”

“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啊,”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实际上从耳朵红到脖子根,“高中生嘛,青春啊!”

“好好好,你高中生,你青春。”

“好样的,学姐,我后半辈子就押在你身上了。”她信誓坦坦,“下回你来我班上找我,我带你下馆子,学校边上超贵的那家麻辣干锅。”

事实上我一答应就后悔了。我怎么打听啊?虽说我也是学生会的,但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部员罢了,只在一学期一次的学生会会议上见过他两三面。

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学生会会长,是在入学后的开学典礼上。他站在会堂的主席台上,被聚光灯照着,稍许调整了下话筒的高度,将藏青色配他那一身深色正装的文件夹翻开。新生致辞是没什么好听的,我只是觉得他声音好听,低沉声线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清淡,不觉刻意也不显造作。

到第二天早上,我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是旗手,戴着洁净的白色手套,站在旗杆下,攥着国旗的一角向半空中一扬,底下一千多个学生都看着他。

我没有费心去打听过他的名字,只是有一次随口问了一句:“每天早上那个升旗的是谁?”然后就轻易得到了答案:“你不知道?那是维鲁特·克洛诺,高二的。”

当然,他现在高三了。

自那之后这个名字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听说了很多他的事迹。他很优秀,不论是学业还是品行,似乎是高高在上,离我们的生活很远。听过他的事迹之后我对他只有仰望,感叹这所学校里还有这么了不起的人——每所学校都有那么几个格外出名的人,我想他就是这一类学生。

后来,我有一次近距离接触过他。那是在去年学校艺术节前夕,我抱着一叠从各个班级收来的海报在高二的楼层转悠,文体部的部长碰巧不在,他们让我直接去找学生会会长去商量这些海报该贴在什么地方。

“高一的班级的展位在这一层,高二的在这里,还有这里……”他正在解一道习题,闻言将草稿纸翻到新的一页,随手画上了简略的学校平面图,用笔点着讲给我听,“所以海报贴在这栋楼的底楼,所有想要进入展区的学生都会经过这里。还有……”

我抱着那一沓海报站在一边,拘谨地点头。

这时一名蓝发的学生不分场合地从后门冲进教室,径直闯到维鲁特的座位旁。他背身跳上一旁的课桌坐着,冲力使得课桌剧烈地晃了一下,撞击在相邻的课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维鲁特,”他吹了声口哨,“一会儿去哪儿吃?”那时候正是中午。

“随你。”银发的学生会会长说,继续用笔尖在纸面上点着,头都没有抬一下。

“行啊。那还是老地方。”

“可以。”

“那我先去了啊?”

说罢那名蓝发的学生从桌上跳下来,一手攥着挂在肩上的校服外套,一手插在裤袋里,从前门离开,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这时这位学生会会长终于抬头,望了一眼前门处一闪而过的衣摆,嘴角浅浅地勾起一个弧度。

而后他敛起这不同寻常的浅笑,转向我,半无奈半玩笑地说:“抱歉,别把他当回事,他饿疯了。”

我只能点头再点头。

“继续说海报,到时候展示板前也有一个展位,注意尽量不要贴在这一块区域……”


如你所见,学生会会长,维鲁特·克洛诺的确平易近人,正因如此才会更令人觉得难以接近。我有时会羡慕那位蓝发的学生。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在乎套在维鲁特身上的那些光环,而常人就很难忽视它们。他们一定是挚友。

那位学妹的请求,我一拖再拖,始终找不到好的借口去找克洛诺学长。一周之后,她气喘吁吁地奔上五楼来找我。

“你去问过……那个谁了吗?他到底有没有……”

“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去。”我故意很响地叹了口气,想起来前一阵子有个征文的比赛,或许能藉此问到他的联系方式——至少能要到电子邮箱。

“学姐加油。”她站在门边向我眨眼睛。

“是谁想谈恋爱啊?”我反问,而后看到她的脸腾的一下又红透了。好吧,说实话,我不介意推她一把。

高三被单独分隔开来,他们的教学楼在校园的另一头。我走过很长的一段石子路,顺着操场外沿的小路走下去。我几乎没有来过学校的这个角落。

但很不幸的是,我扑了个空。他不在教室里。我站在走廊里等了一会儿,学生都三三两两地从教室里离开了,他始终没有出现。临走的时候我向自习室里扫了一眼,也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此后的两天,这位学生会会长就像消失了一样,我怎么都找不到他。就在我靠着走廊的墙叹气时,我突然想到,文体部的部长和维鲁特是同班的。

“你找维鲁特?”他似乎感到惊奇,从卷子上抬起头,“找他干什么?”

“不是有个征文比赛……”我张口就来。

“哦……那个啊。具体什么情况,你告诉我,我帮你转达给他。”

“不用不用……”我打着哈哈,“学长你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他就行了。我自己去说。”

“哦……”他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别有用心啊。”

“你别想多,我是替别人来问的。”

“行。”这语调也不知道他信没信。他指尖在桌面上敲过两下,突然扬了扬眉毛,语峰一转:“在哪儿能找到维鲁特,这我不敢说。但我知道怎么接近他。想不想听?”

“这个也可以啊。”我一下子来了兴趣。

“赛科尔,他也是我们班的。这个人听说过没?”

“赛科尔·路普?”我当然听说过这个人。前一阵子听说有个学生出早操下楼的时候从台阶上摔下来扭伤了脚踝,赛科尔背着他去医务室。结果校医还没来,门是锁着的,他硬是踹开了门带着伤了脚的学生进去,自己找纱布和冰袋做了紧急处理。当然他的事迹不止这么点,也算是学校里一个挺出名的人物了。可惜的是我没见过他。

“原来他们是同一个班的吗?”

“是啊。”

“他怎么了?”

“赛科尔那家伙对克洛诺了如指掌。你去问他,只有他愿意说,你就什么都能打听到——任何你想了解的学生会长的小癖好……”

“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我感到讶异。我之前可没把这两个名字想到一块儿去。

“听说他们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个班。也许他们认识得更早。”

“真的?太好了,”我说,“告诉我能在哪里找到他。”

“找到他?”这家伙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觉得我真的是在为你指明怎么接近维鲁特·克洛诺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他转了两下圆珠笔,在卷面的题干上划了两道,可能是注意到了什么可以突破的地方,而后心不在焉地说,“现在这个点,赛科尔应该在不知道什么地方闲逛吧——也许在后街那个小公园里。”

“可现在是午自习啊。”

“我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上下午的最后一堂课,一打下课铃连人影都不见了。上次他还翘了周一早上的早操和班会。连我们要找他说事情都难。作为篮球社的社长,篮球社还没有荒废到被解散真是个奇迹——多亏了他们有位能干又不会抱怨的副社长。”他耸了耸肩,却话中有话,狡黠地看着我,“我告诉你这个是想说,你这两天想接近克洛诺简直是天方夜谭。乖乖回去等着奇迹发生吧。”

“哦。”所谓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对了,你可以去自习室和图书馆去碰碰运气,好学生都喜欢窝在那两个地方,像那里的椅子刻上了他们的名字一样。”他补上一句,“不过我们的学生会长很少在那儿出现。但也有人在某个闷热或者天阴的下午看见他坐在那儿的,就在图书馆半圆形落地窗最靠右的那张书桌前。”

但是很可惜,我并没有在那里找到学长。我从图书馆里借了两本老师推荐的辅助阅读材料,准备就这样回去。


说到篮球社,我倒是有些记忆。去年隔壁二中来我们学校打友谊赛,班上的小兔崽子们喊着要大干一场,全都涌到体育馆看热闹去了。我也迷迷糊糊地跟着去了。

好像球场上是有那么一个格外活跃的蓝发身影。球赛中场休息的时候,他甩着一头被汗水浸透的湿漉蓝发,接过队员递来的矿泉水瓶,拔开盖子就向头上浇。

我那时几乎看呆了,脱口而出:“那是谁啊?”

“你说那个蓝头发的?你不认识他?他是篮球社社长啊!”同学的话现在我想起来了,“赛科尔·路普,高二的。”

当然,他现在高三了。

原来,他就是路普学长!这么说来,那天风风火火闯进教室的就是他。

下半场他打破了拉锯战式的僵持,锋芒毕露,把全场的节奏带得飞快。最后一分钟他像是背后生出了双翼一样,高举着篮球,高高跳起扣进篮筐中,因为惯性整个人都悬吊在了那上面。

他跳下来,轻捷地落在体育馆光洁的地板上,若无其事地迎接全场的欢呼和掌声,撩起球衣的下摆擦脸上的汗,露出了一截劲瘦有力的腰线。不过当事人扫视了一眼观众席,似乎有点闷闷不乐,就仿佛最后的精彩得分是拿篮筐泄愤一样。我还觉得奇怪呢。

说起来,那场球赛,克洛诺学长因为学生会的安排,没有办法从校外赶回来,不能到场。

我逐渐拾起了零散的回忆。

想起来,我确实很少在学校里见过路普学长,因此才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提到学校后街的公园,我隐约记起来,我或许曾经在那里遇见过他。那时他披着校服外套,蹲在河道边的石栏杆上,叉着腿,孤身一人,一头蓝发被风吹着,碎发遮了眼睛。我只是远远地隔着河道望了他一眼,觉得新奇,转眼就把这事搁一边去了。

我现在会好奇路普学长在望着什么了。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走回了高三的校区。石子路上很安静,两旁都是丛生的草木和绿植,即使是在日光直射的午后也不会令人感到闷热难耐。现在早已过了饭点,高三的学生们一定是全都回到教学楼中了,校区里才会这么安静。

这时,一个银发的身影出现在小径的那头,向我迎面走来,手中还提着两只袋子,半透明的塑料膜中是食堂统一打包的盒饭。

“克洛诺学长?”我用力眨了眨眼睛,的确是他。

“什么事?”突兀地被我叫住,他有些讶异地问道。

“学长在这里做什么?”我说,“我以为您会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里。”

“你在找我吗?”他浅笑,偏头看向林荫道深处。我好奇那里会有什么,于是也跟着移去了目光。

我以为那里会什么都没有,却没想到,视线里掠过一抹蓝色。我惊诧地看到,在绿荫的深处,被绿植遮掩的地方,竟然有一套供人乘凉的石桌和石凳;而伏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蓝发的人,似乎就是路普学长。从枝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柔和地铺在他的侧脸上,在这安逸的午后,他像是在发光。

“原来这里有一张桌子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移回目光。

“是啊。”克洛诺学长仍望着那个方向,“这里挨着艺术楼,平时没什么人来,也没多少人知道这里。”

他指了指石桌上趴着的那团蓝毛:“我是陪他来的。过两天就是模考,他不愿意去自习室,我就在这里帮他复习。”克洛诺学长笑了笑,“那家伙一看书就犯困。好在现在是中午了,就让他在这里睡一会儿吧。”

“你找我有事?”他问。

“不……没有。”我吞吞吐吐,到这时却反而犹豫了起来,“我只是路过这里,看到您有些好奇。”

“学长……您和路普学长从小就感情很好吗?”我问。

“嗯。算是吧。”学长说,“他的父母在外地,留他一个人在家里,托我们家关照一下。”

我和学长告别,把从图书馆里借的书抱在胸前,低着头匆匆离开了,心中百感交集。学长则是踏着绿植间隐蔽的石板路,向睡着了的蓝发少年悄悄地走过去了。

我将要离开这条绿荫小径时,心脏突然急促地跳动起来,不是惊吓,也不是恐惧,而是柔和得多的、温暖的搏动,从我的胸膛迸发,逐渐充斥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回头望了一眼。



我想这一定是在某一个春天,深春也好,暮春也罢,世界的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山毛榉的、海棠的和芭蕉的,圆形的、羽状的、扁平的,锯齿边的、光滑的,大大小小的叶子,透过叶隙洒落的斑驳淡金色阳光。细碎的不知名的野花如指甲盖般大小,红紫橙黄,零星地穿插在这些赏心悦目深深浅浅的绿色之间。

克洛诺学长在这静止的光阴里抬手,轻轻摘去蓝发少年耳旁发中混进的一片山蕨的叶子,垂眸望着熟睡的对方,嘴角勾起的温柔的笑,那是谁都不曾见到过的神情。


我想我可以回去了。顺便遗憾地告诉那位学妹,她已经没有机会了——晚了整整十八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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