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暴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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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鬼(六)

*8308



王城。

压抑的气氛已持续了数日,有所察觉的人们收紧衣领,低头赶路,栖栖遑遑。一股看不见的浪潮在暗中酝酿涌动,让知情的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嘴和沉默。

夜幕降临。而此时,在皇宫附近一间临时被当成会议室的民居之中,爆发出两人激烈的争吵声。

“……天大的笑话!”窗户被厚实窗帘遮挡的屋舍中,隐隐有愤怒的男声传出,“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听着,克洛诺……”另一个男人似乎是在尝试说服他,“我明白,你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但你也是新贵族,应该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这个世界需要一个改变……”

“改变哪是这样改的!……你知不知道你们要干的事有多么荒唐?愚蠢!真是……岂有此理!”伯爵几乎被气得说不出话。

“你怎么还是那么固执呢!你……克洛诺!回来!……拦住他!”

屋内传出很大的声响,桌椅翻倒,玻璃杯摔落在地砸得粉碎。银发的伯爵推开屋舍的门,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向门外来时拴在马桩上的马匹大步走去。

紧随着他,另一名男子冲出门外,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慌乱之中对着门外厉声喝道:“他要去王宫,拦住他!”

“好啊……你这只老狐狸,终于也要对我下手了吗?”格莱德跨上马背,拉紧缰绳。白马仰天啸鸣,甩开四蹄,疾奔起来,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中了。

“拦住他!”

枪声和惊惶的呼喊是同时发出的。

这一枪失了准心,没有命中,只洞穿了伯爵身下马匹的右后膝弯,子弹撞在小道的路面上,崩裂了大半块铺路的石板,伴随着马匹的悲鸣。

“你敢对我开枪!”伯爵怒吼,却无济于事。

第二枪紧接着上一枪的余响,精准地射穿了受惊的马匹背上伯爵的肺部。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伯爵跌下了马背,滚落在地上,瞳孔剧烈收缩。他惊怒地张着嘴,想要怒斥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躺在地上仰起头,痛苦地吞咽着空气,指尖掐进路面石板的缝隙里。

最后一声枪响终结了他的痛苦。鲜血洇开,逐渐冰冷,他的挣扎渐弱,直至完全消失,一双闭不上的赤眸悲伤地望向夜空不知何处。

“格莱德!”后来出现在门口的贵族男子追上来,胸膛剧烈起伏着,走到伯爵身旁,蹲下伸出手探了探伯爵的鼻息。

“他死了!”他起身,理了理袖口,脸色阴沉,回头环顾身后树丛中的一片黑暗,“谁开的枪?”

许久的沉默之后,从那片黑暗之中,走出数名全身裹在黑衣中的人,互相对视了几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压下右手中的手枪,低头默默地站立着,眸中却泛着阴鸷的光。

贵族男子抑制不住愤怒,扇了那人一个巴掌:“我是让你们拦住他,不是让你们对他开枪!”

“可是……事情已经做下来了,您看……”

“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们……你们总有一天会要了我的命……”他骂道,背着手,在原地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你们是在逼我!……算了算了,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一点风声都不能透出去!该死……”



维鲁特伸手,去拿搁在一旁的钢笔,心中却没来由地一颤,右手不受控制地碰翻了墨水瓶。黑色的墨水泼在桌面上,污染了铺开的空白信纸。

他默默地瞥了一眼沾上墨迹的右手,叹了口气,正想从书桌前起身去收拾残局,窗外的夜色里突然出现了一张嬉笑着的脸,放得很大印在玻璃面上。

“赛科尔?”

蓝发少年扒在窗框上,还腾出一只手,游刃有余地向他打了个招呼。他把手伸进窗缝里,捣鼓几下,熟练地拨开了窗闩,自顾自从窗台上跳进了房间里,站着拍掉手上沾的灰。

“这里是二楼……”维鲁特站在书桌前望着他,“你可以走门的,没人拦你。”

“我爱从哪儿进来就从哪儿进,我乐意。”赛科尔冲他扮了个鬼脸,漫不经心地环顾着这间布置朴素的房间,就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他侧过头,余光瞥到了桌上的墨水,吓了一跳:“哈,你这儿可真——可怕。你干了什么?”

“我在给父亲写信,墨水瓶翻了。”维鲁特说,转身欲走出房间,“我去收拾一下。”

“别,我来!”赛科尔急忙从他身后拉住他的手腕,贴上一张笑脸,“你在这休息休息,好不好?大少爷?”

维鲁特深吸一口气,停住脚步,半晌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转过身:“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嘿嘿,没什么没什么。”被戳穿了的赛科尔也不觉得扫兴,松开手,抬起腿大咧咧跨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趴在椅背上期待地看向他,“诶,前两天伯爵去王城,临走前给你的那个盒子里装的什么?”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维鲁特叹了口气。

他横穿过大半个房间,来到书柜前,卷起袖子,踏上一把圆凳,从书柜顶上小心地取下了一只镀银的箱子。这小箱子成年人两掌来宽,方方正正,非常沉。他费力地抱着它,向赛科尔走来,把它放到了书桌上没有被墨水污染的地方。

“这是什么?”赛科尔那颗毛绒绒的头早已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

“你自己看吧。”

维鲁特摸上金属箱的搭扣,几下打开了机械锁,缓缓将箱盖掀开。光束顺着缝隙漏进箱体之中,静静躺在其中的金属物件开始流动起美丽的银色光泽,伴随着一点耀眼的赤红色出现在两个少年的视线之中。

这是一把银色的手枪,设计精巧,红色的线饰巧妙地缀在枪身上,合金主体反射冰冷凌冽的光。它比时下流行的手枪体积稍小一些,是从未见过的型号,约成年男子一只手掌的长度,重量上却完全说不上轻巧,甚至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说有些难以掌控,但绝对是正处于爱冒险的年纪的男孩子们最梦寐以求的礼物。

“它……”赛科尔睁大了眼睛,心神完全被这个物件吸引过去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最终只是感叹出声,“它真美……”

银色的手枪安静地躺在铁箱之中,接受着这两位少年的注视。维鲁特将自己的手掌轻覆在枪身上,轻轻抚过,感受着来自金属的温度,赤色眼眸暗了暗。

“这把手枪……是我父亲找人定制的,独一无二。”他说,“父亲本来是想把它作为我的成人礼物,但他觉得,我现在已经能够接受这份礼物了。”

“伯爵对你真好!”赛科尔惊呼,“维鲁特,我敢打赌,你佩起这把枪的时候一定很帅气!”

“是吗。”维鲁特垂下眼睑,放下箱盖,重新扣上锁。

赛科尔抬头,瞥了一眼站在身侧的维鲁特,意识到身旁的人情绪有些低落,不理解地问道:“你不开心?”

“不……”维鲁特撑在书桌上的手指关节有些泛白,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有点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赛科尔挠了挠头。

“不……没什么。”




管家坐在壁炉前的藤椅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说到那时候的事啊……”

“……克洛诺家族历代都与王族的统治牵扯颇深。那些描绘伟大胜利、英明决策的图典上,皇帝身后站着的,总有克洛诺家的人。但到了格莱德伯爵这一代,却又不一样了,格莱德伯爵他是一名……新贵族。”

“当时的皇帝千方百计,想要抑制新贵族的势力,在新贵族之中引起不小的反感情绪。但是格莱德伯爵他……迫于历代家主与皇帝的情谊,以及一些利益的交织……被迫站在皇帝那一边。他是皇帝身边的亲信之中唯一的一名新贵族,为此他一度被推上风口浪尖……好在最后局势又稳定下来。”

“但是那一年矛盾激化了。”

老人扶在泛黄相片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停顿了很久,似是许久不能够组织起完整的语言。最后他还是说了。

“伯爵死于一场意外。王宫给出的说法是……他是由于在露台上远眺时,栏杆年久失修,意外坠亡的。但是就在当天晚上,有所预谋的新贵族们应着宫廷舞会的邀约,冲进了王宫,挟持了皇帝,逼迫他签下他们提前准备的协约,发动了一场政变……”

“孩子,我不知道这样说你听得听不懂,但是那时,我们都在怀疑……伯爵真正的死因是什么。”他看向我。

“您是说,王族给出的说法是假的吗?”我眨了眨眼睛。

“差不多。”管家叹了口气,“至少,也应该有什么隐情。”


伯爵真正的死因,直到数年后,我在另一个人那里才模糊地有所耳闻。而详细地了解那时候发生的事,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当时,我在一座小城市的书店里意外地找到了当事人的回忆录。他年近九旬,垂垂老矣,大约是觉得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便忏悔似地在书中和盘托出了一切。但也奇怪,虽说像是忏悔,实际上他一点悔恨的情绪都不曾在文字间显露。

如果是早几年的我,或许还会为此而感到愤慨。但我明白的。你看,昔年的那些事已经成了历史书上的故旧了,似乎没什么好提的,人们不会明白在过去——这些被平淡叙述的事何其惊心,它们意味着多少个悲剧。但是你看,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于是,我像是被一颗陨星砸中了一样,剧烈的震颤之后,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同于过往的浓烈的哀伤——但是现在说这些还早了点,故事还很长。


“只剩下维鲁特少爷了……不,不能这么说,赛科尔那孩子还陪伴在他的身旁。幸好是这样……”

“他们都是很坚强的孩子。”管家说,“伯爵去世的那一年,维鲁特少爷只有十五岁……赛科尔比他大一岁,但依然也只是个孩子……我时常见到他们两个坐在花园里的紫藤架下,少爷在看书,赛科尔那孩子在他身边陪着他,盘腿坐着,晒太阳,结草绳玩,或者用一把小刀摆弄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树枝,或者只是打盹……有时候他会向少爷说话,少爷就回他一句,他又说一句……就这样扯到天南地北,少爷就会轻轻笑起来,又去看自己的书了。这样的场景没有人敢贸然闯进去,只有女仆会在花园的拱门那儿远远地站着,轻声告诉他们午餐已经备好了……”

“我见过维鲁特少爷独自一人,望着卧室里他父母的画像发呆,看得出神。我为此而担忧。但看到少爷和赛科尔在一起时,那样满足的神情,我就明白我根本是瞎操心了。唉……的确是老了。”

管家沙哑地笑起来。

“需要我去给您倒杯水吗?”我突然意识到,老管家已经说了很久了。或许他会想要歇一会儿。

“好孩子。”他说,“不需要了,让我说完吧。”

“那……后来呢?”我问,“维鲁特现在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赛科尔听到我提起他会那么生气?他现在怎么对这个名字这么忌讳了?”

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睁大了眼睛:“维鲁特他怎么了?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年前,维鲁特少爷只有二十一岁,”管家垂着眼睑,平静地,却悲伤地叙说着,“在那一年年初的寒冬,少爷他……遇害身亡了。”

我心中一揪。

“葬礼隔周就办了,一切从简……自此之后,克洛诺家的资产,基本都转手或是被遣散了,庄园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几乎都走了。我是最后一个离开那里的,在空无一人的庄园里住了三个月才狠下心要离开,舍不得那里的一切,总是想着,或许哪天,那两个会笑的孩子,还有伯爵,我都还能在这里见到他们……”

“为什么!”我忍不住了,打断了管家。

“孩子,你是问哪个为什么呢?”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时过境迁,人走茶凉,这是很正常的事,是人之常情,能强求什么呢?”

“不是这个……”我依旧抬着脸问着,“为什么?为什么维鲁特他会……”

管家只是又叹了一口气。

“伯爵去世后的第二年,政府里就有人来找到维鲁特少爷,希望他能够加入政府……他们有一个职务空缺,去监视社会上一些人的动向,需要分析大量的情报和信息,因此他们需要受过良好教育且理性的人……”

“少爷他答应了。恐怕……他是为了能去查清伯爵的事而答应的。那个职务能接触到很多机要。”

“我想,维鲁特少爷一定是查到什么了,关于伯爵的死……因而遭到了报复。”管家默然,“只是幸好赛科尔一直和他在一起……”

他说:“赛科尔带着少爷在外面逃了三个月,躲开那些想要少爷的命的人。”

“我见过赛科尔有一只小盒子一样的机器,绿色壳子,里面有很多条写了地址的信息……我也是在那里面第一次看见维鲁特的名字的。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啊。那些地址是我提供的,这样的机器,我也有一个相同的。”管家说,“当时我联系了分散在各地的、与克洛诺家族有关联的人,告诉他们可以去那些地方躲着,直到风头过去……但是他们拒绝了,每次也只是寄一封信到我给他们的地址去。”

“他们在信里说,他们已经去过了很多地方,一路曲折南下。赛科尔那孩子还在信里开玩笑,说是他带着少爷去私奔了,过段时间再还回来。恐怕维鲁特少爷看到这孩子写下的句子,也会无奈地笑起来吧……”

“他们在信里描述山脉的日出,描述林间的飞瀑,描述异国的万人齐聚的狂欢节,说他们一直闹到隔天清晨,回旅店后竟然蒙头睡了一天一夜……”

“但是最后……少爷还是被那些人找到了。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些人用枪杀了他……”管家紧攥住相框一角的手,连带着他的全身,都颤抖起来,一双睁圆的眼睛里呈现出无力回天的愤慨,“他们,他们真的下得去手……”

“您……”我吓了一跳。

“孩子啊……我没事。”他说,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抬手用手背拭了拭发红的眼角。

“现在,只剩赛科尔那孩子了……”老管家说,“他三十岁出头了,却依旧是个孩子啊。这一切太残酷了。”

“我不明白……”我摇头。

“这样也好。我呢……倒是不希望你懂。”他又轻轻地,沙哑地笑起来,没笑几声突然咳嗽起来。正当我试图起身为他去做点什么时,他摆了摆手,示意我重新在藤椅旁的凳子上坐下。

“少爷的葬礼,来的人不多,除了庄园里的佣人们,只来了一两个曾受过伯爵恩惠的人,还有几个说是少爷在政府工作时的下属。”

“当然,赛科尔也出席了。但他沉默得可怕,坐在教堂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低着头,我们和他说话,他也不回答,只是一直坐在那里,连动也不动……他也没有去见维鲁特少爷最后一面。葬礼结束,我们就找不到他了。他走了。”

“那时候,有关赛科尔的流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我原本以为,以赛科尔那孩子大咧咧的性格,应该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才对,但他就这样不告而别了。我们都很想找到他,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我们都很难过,但是没有人会把少爷的死怪在他身上。”

“那些关于赛科尔的流言风语……是什么?”我呆呆地问。

“那些都不重要,只是一些无事生非的人的闲言罢了。还有人说是赛科尔少爷开的枪,真是太可笑了。怎么会呢?谁都不会去理会这些无关痛痒的话。”管家说。

“我在庄园里住的那三个月,其实也是在等赛科尔那孩子回来。我怕他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您,最后等到赛科尔了吗?”

“等到了。”他给出肯定的答复,却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用上带着喜悦的语气,“就在我准备离开庄园的那一天,赛科尔满身是伤地回来了……”



我们告别管家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的八点。老人站在公寓的门口,挥手向我们告别,意味深长地向我笑了笑。

赛科尔决定还是从在来时的那座车站坐火车回去。

“过来,小鬼。”在火车上他招呼我,“这个位置是……你的,我是你的右边这个,靠着走道的……快坐下来。”

我依言坐下了,却有些心神不宁,是即将做什么大事前的焦虑和激动。很快,赛科尔也在我身边的座位上座下,打开了一份报纸,似乎是当成消遣在读。

汽笛的长鸣声后,列车缓缓动了起来,机械摩擦撞击的噪音渐渐充斥了车厢。窗外的景物飞逝,像是糅合在一起的光一样,有些晃眼睛。

“赛科尔,赛科尔,”我侧过身,压下赛科尔手中的报纸,好让他看到我,“赛科尔!”

“怎么了?”他放下了报纸。

“赛科尔,我有件事想问你,”我尽量让自己的心不要跳得那么厉害,“你的枪,是维鲁特送给你的吗?”

“你……”他明显被吓了一跳。

“赛科尔你带着这把枪,是因为它总能让你想起维鲁特吗……”这些都是管家告诉我的。

“嘶……停停停。我知道了。”他挠了挠头,连忙打断了我,“小鬼,我问你,克利斯先生……管家他究竟对你说了多少?”

我眼神向右飘了飘,觉得自己大概瞒不过赛科尔,便诚实地回答了:“很多。”

“很多是多少?!”

“我觉得……差不多讲全了吧?”

“讲全了是什么意思?”

“从你第一次去克洛诺庄园那里,说到维鲁特他……他……”

于是我看见,赛科尔别过头去,很是头疼地挠着后脑勺,把自己的头发全揉乱了,看上去有点傻。

“那你,突然说这个,是干什么?”最后他很警觉地问。

“赛科尔!”我突然大喊一声,待意识到自己吸引了整列车厢的注意力时,又压低声音,“教我做个情报贩子吧!”

“哈,小鬼,我说过的吧,”他怔了怔,随即放松下来,无奈地笑了笑,“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我有理由!”我说,“我想要帮赛科尔,因为为了维鲁特的事,赛科尔太辛苦了……”

“……你看,赛科尔,你教会了我,我就可以做你的助手了!你就可以轻松很多了!我是真的想帮……”

“好了。”他突然从静止中爆发出一阵大笑,伸出手,用力地把我的头发也揉乱了。他和我看上去大概像是两个并排坐的傻子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大笑着说,“有一套啊,真是拿你没辙。我答应了。”

“赛科尔!你真的答应了?不是和我开玩笑?”我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当然。”他郑重地点头,“再说你都知道我过去的那点事了,我还能拿你怎么样……”

“你是说,我以后可以留在你身边,一直跟着你了,可以和你一起做很厉害的事了,是吗?”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扑到了他的膝盖上。

“当然了。”

“太好了!”我几乎抑制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大喊起来,发现自己再一次成为了整个车厢视线的焦点,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笑笑,乖乖回到赛科尔身边坐好了。







“满身是伤?赛科尔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我几乎是立即就跳了起来,摇晃起老管家的手臂。

“我也想知道啊,孩子。”管家看上去很是无奈,“可赛科尔对他的经历一字未提。他不愿说的话,我也不会去问他的。”

那天,管家锁上庄园的大门时,明月正挂在高空,在夜晚一切景物都显得很宁静。

锁落上时咔的那一声轻响,轻轻地回荡在庄园门口这一片空地上。管家微叹了一口气,收好钥匙,转身向村镇口走去。

经过从前的那棵橡树时,大概是太过怀念从前的缘故,他竟在那棵树的阴影之中见到了一个倚着树站的人影。但是随即他意识到,那里真的站着一个人,就好像在等他那样。

“哦,是赛科尔啊,你回来了……”管家停住脚步,想要向他走过去,伸出手,在半空犹豫了片刻却又收了回来。

此时的赛科尔身上,有什么东西与数月前的他不一样了,但是具体是什么,一时间他也说不上来。不仅如此,他发现赛科尔的额角上竟结着一大片显眼的狰狞血痂,从眉角一直蔓延到发丝中。

“上帝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管家一惊,想要上前仔细查看,却再一次犹豫地停住了脚步。

全身裹在黑色风衣里的青年看到他,勾了勾嘴角,却依旧斜靠在树干上,从外衣口袋里夹出根烟,低头用手挡着风,滑开打火机的盖子,为自己把烟点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带着莫名的情绪,望向不远处的庄园。半晌后他缓缓地呼出一团烟雾,将目光移回了管家的脸上。

“庄园现在怎么样了?”他问。

管家一怔:“这……”

“那您现在,是去干什么?”

“唉……赛科尔啊,我正在想该怎么告诉你呢。我正要离开这里。”管家说,“已经没有人住在庄园里了。但是如果你想……”他开始在身上翻找大门的钥匙。

“那挺好的。”赛科尔阻止了他,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是我,就会直接把这宅子一把火烧了。”

蓝发青年斜倚在树影里,向他摆了摆手:“哦,哈哈,您别担心,我就是开个玩笑,不会真烧的。”

“怎么会呢……”管家说。

片刻的停顿后,管家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还有一件事。伯爵走之前告诉我,要是你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一辈子都守好维鲁特少爷,他就承认你的身份……”

“您觉得呢?我做到了吗?”赛科尔笑着,他的笑却令人感到悲伤。

“我们……都很感谢你……一直陪着少爷。”管家说,“少爷在最后的几个月里,一定过得很开心。”

“哈……随你吧。”听到管家说的,赛科尔不无讽刺地勾起唇角。他叹了口气,又望向夜晚的庄园,缓缓说道:“我记得,以前,就在宅子正门口的花园里,维鲁特那家伙喜欢在紫藤架底下看书。”

“啊,是这样的。少爷他确实喜欢这样做……”

于是赛科尔又陷入了沉默。他望着庄园的方向,撤去了笑容,嘴角下撇,面部肌肉紧绷,甚至在微微颤抖。点燃的烟被他取下,夹在两指之间,静默地燃烧着,那一点橙红色的火星被埋没在烟头上厚厚的一层烟灰中。

他突然低头,兀自笑出了声,捏着烟的手中指抬起,轻敲了几下,去掉了烟蒂上包裹的那层烟灰,让火星重新明亮起来。

“您认为可能吗?”

这个青年这样说道,语气平缓,似乎真的是在向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征询意见。

赛科尔什么都没有说。但管家听懂了,他知道赛科尔指的是什么。赛科尔他恨,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面对维鲁特的死亡却无法作出什么改变。所以他不甘心,他还要去做些什么,他要找到那些人,让他们痛苦,让他们付出相同的代价,对于维鲁特的死——他不接受。

那他们的结局就一样了,管家想,他们的结局就都会一样了。那么少爷呢?如果是少爷的话,他会怎么回答赛科尔呢?

“笨蛋……赛科尔,你这样不值得,我说过的……”隐隐间的一声叹息。

但是管家做不到。他不忍心开口,去否定这样的赛科尔。

“……去做吧。”他叹了口气。

于是赛科尔低低地笑了声。在管家看来那半隐在黑夜中的笑容显得格外残忍,这让他心如刀割。那个蓝发的青年指间一弹,烟头落在脚边,被无情碾灭。

于是青年转身,走进黑暗中了。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真正明白他那时的心境。那时的赛科尔,已经是一个走上穷途末路的绝望的人了。


“后来,我再见到他,是在三年之后。那一次,他对我说出了自己计划的全部,告诉我他已经进行到了哪里,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也就是那一次,我后悔了,后悔那时一刻心软,不忍心破裂那个陷入绝境的孩子所看到的最后一丝希望和安慰……但是我已经老了,没法掺和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了。”

“我想和你说的……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孩子啊,”管家说,“我希望你能够留在赛科尔身边……要是能让赛科尔那孩子从你身上想起什么来就好了。维鲁特少爷他绝不会希望看到赛科尔少爷现在的样子。只要他能想起来,或许,或许……”

“想起来?赛科尔忘了什么吗?”我听不明白。

“唉,他忘了……”管家双眼微阖,声音有些颤抖,“……他忘了他的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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