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暴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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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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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赛科尔用带着点玩味的语气说出,他要去拜访他的一位老主顾的时候,我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现在的这个场面的。

“叫柯本叔叔。”他说。我抬头悄悄瞥了他一眼。

他抓着我的手,力气太大了,抓得我有些疼。被他这么抓着,即便是傻子都能觉察到不对劲了。

至少,不是像现在这座前厅里所有人看到的表面上的那样,那样轻松,那样平和,那样……普通,就像两个普通的熟人的一次街头碰面一样。

那名被赛科尔提到的中年人站在我们面前。他套着西装,身材不高,微有些发福,是标准的事业有成者的身板。他头顶缠着一丛偏灰色的发团,额头上的皱纹堆叠起来,稀疏眉毛下一双灰褐色的眼睛间距很小,脸颊和下巴上的肉松垮地垂着。他正用那双小却显出精明的眼睛和蔼地打量着我。

“哦,你好啊。”中年人低下头,笑眯眯地向我挥了挥手,看着我缩了缩脑袋、下意识躲到赛科尔身后去,抬起目光对赛科尔说道,“这孩子挺机灵的,就是怕生了点。”他的语气就像是普通的长辈鼓励小辈那样,寻常到不能再寻常。

“小鬼,别这么没礼貌,快叫叔叔。这位叔叔有那么可怕吗?”赛科尔松开了我的手,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用了点力微向前推了推我,于是我顺势向前走了一步。这回他意识到了,放轻了手上的力道。

我回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又转头面相面前的中年人,张了张嘴,呐呐地什么都没说出口。我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这短暂在心中闪过的疑惑让我本能地闭上嘴,一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也许是我太紧张了。我不太习惯这种场面,大厅里大约还有十一二个人,清一色的黑色西装,全都整齐地站在这名中年人身后。一开始他们的目光短暂地落在我们的身上,而后又抬眼目不斜视地站着了。那目光太多太杂,我一时分辨不清他们是用怎样的神情看赛科尔和我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怎么了?小鬼。”赛科尔催促道。

“算了算了,这又不是必要的。再说了,我这个年纪,都能当他的爷爷了,叫叔叔真是抬举我了……”中年人开解地笑起来,表示没关系。他微微侧身,向大厅一侧的一条通道伸手,邀请道:“这里走?到里面谈谈。”

赛科尔脖子上裹着毛围巾,双手插在神色大衣的口袋里,垂眸轻笑了一声,神色不明,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可以。”

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罢了。在简短的欢迎会之后,中年人走在前面,引着赛科尔从前厅走入大楼内部的一条通道之中,那十来个保镖打扮的人隔开一段距离跟在我们后面。

他们之间的谈话很快切入了正题,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赛科尔让我叫那个中年人“叔叔”似乎也是一时兴起之举。反倒是有两个保镖模样的人对我很感兴趣,不时地有一两道目光投在我的身上。我拉着赛科尔的衣角,和他走在一起,有些不安地扭头扫了那些人一眼,又迅速转回头。

说是谈话切回正题,其实只是我听不懂赛科尔和那个中年人在说什么而已。光是那些不时夹带出口的人名和地名就让我感到头大,更别提跟上他们的思维了,干脆放弃旁听他们的对话,转而看向走廊两侧的墙。

被漆成灰色的墙面几乎要与走廊的地面融为一体,各类管道电线裸露的天花板上,灯管放着阴冷的光,勉强能照亮这阴森森的地方。几张被仔细裱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悬挂在墙上,配着一二段短小的文字说明,其上都是一些宏伟建筑的正面照,或是几位西装比挺的男人站立在一起的合影,挂在这里似乎代表了某种荣耀。

其中有一张照片令我感到格外眼熟,仔细回想了一下,与我在进入这栋大楼前抬头所仰望到的大楼外观一模一样。

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进过这样的高楼。旧城区最高的楼是前两年新建的一所医院,五层高,站在那顶上已经能一览无遗地俯瞰整个旧城区了。不过在那儿待久了会被工作人员发现,然后赶下去,久而久之看门的人都认识我们三个了。

大概是没怎么进过高楼的缘故,我从来不知道钢筋和水泥板构筑的高大建筑内部竟有这样错踪复杂的结构。恍惚之中,我突然惊觉我们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似乎早可以走出这片街区,但实际上我们还在大楼内部,甚至还像是在原地踏步。是走道狭窄压抑的空间给了我错觉。这陌生的体验让我更加不安,攥紧了赛科尔的衣角。但是赛科尔一脸轻松的模样,与那名中年人交谈甚欢,多少让我好受了些,但那种隐隐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依旧纠缠着我。

我抬头短促一瞥,从墙上镶嵌的一面镜子里,隐约窥见了身后那些安保人员腰间的几抹乌光。那些是枪吗?我知道赛科尔在来这里之前,带上了他的枪,但是他知道对方也带着枪吗?不,没事的,他可是赛科尔啊,他是最厉害的情报贩子。

“赛……”我下意识地往手上加了点力,扯住了他的大衣衣摆。

“小鬼?”赛科尔注意到了我异常的行为,低下头,摸了摸我的头试图安慰我。

我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这所有的因素让我感到无所适从,迟疑了一下,伸出双手握住了赛科尔垂在身侧的手,又往他身后闪了闪。这时那种不对劲的怪异感觉又卷土重来——赛科尔的手以微不可见的幅度颤抖了一下,就仿佛他也在不安那样。不不,这似乎不是不安,这更像是……

“路普,有什么事吗?”中年人听到赛科尔在叫我,转过身,停下了脚步。

“没什么,小鬼他对什么都太好奇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赛科尔笑了两声,默默地看着中年人一语不发地转过身继续领路。

“这几年我们集团……”中年人的话戛然而止。我奇怪地抬头,恰好撞上他不经意间不引人注目的小动作,侧了侧头,就好像在观察赛科尔的神色那样。片刻之后他咳嗽两声,继续说道:“谈话室就快到了。路普,下次来之前可得打个招呼,让我们有个准备,也可以好好招待你。像今天这样实在是太局促了,临时空出了一间谈话室。”

“没那个必要吧?我可不在意我们在哪儿谈,要是你乐意,我们在门口站一会儿也没问题。”赛科尔不经心地说道,“倒是你,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轻松的口吻。

“怎么会。”

我们又走了很久。恍惚之中我觉得我们已经在曲折的走道里拐过好几个弯、上下过好几层楼了,但又觉得我们一直在平地上走,走的是没有分岔的直走廊,到底是哪种情况我已经完全分不清了。走在我们身前的中年人时近时远,有时我甚至觉得赛科尔也和我离得很远,在迷雾中隔开数百米的距离,但我还紧抓着他的手不敢放下。两侧的墙和头顶的天花板似乎正在朝着我塌陷下来,压在我的心肺上,我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

但他们依旧有说有笑,十分谈得来的样子。那种若隐若现的疑问在我的心底愈发明显强烈,梗在我的喉咙里。这个赛科尔太陌生了。太明显了。即便我只和他待了一个月都能感受到。到底怎么回事?没有人察觉这种微妙的气氛吗?还是说,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有我茫然无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喂,醒醒,小鬼,发什么呆呢。”

赛科尔温柔的声线在我头顶上方响起,将我从思绪中唤醒,我这才发现我们已经走进了一间被柔和偏暖的灯光打亮的休息室之中。

“去沙发上坐一会儿,我和柯本叔叔去那里面谈一会儿就出来。”他伸手指了指长排的皮质面沙发,又指了指墙上一扇棕色的木门,向站在门边的中年人点了点头。

中年人打开谈话室的门,请赛科尔先走了进去,而后独自进了那个房间。关上门前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落下了一瞬,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长辈式的和蔼。

那十来个安保人员也多数被打发走了,只剩下一个把守着谈话室的门,站得笔直。

我此时的心情好了很多,也许是受了明快的环境的影响。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无事可做,又听不到赛科尔他们在里屋说了什么,无聊得要命,后脚跟踢蹬了两下沙发的脚撑便从那上面跳了下来,在休息室里闲逛起来。

我趴在休息室的窗边向外看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偏暗了,太阳西沉,却还没到天边泛起红霞的时候。从这处窗口可以看到相隔一条街的另一栋三层楼房的楼顶,一排鸽子密密地停在天台边缘,虽然隔着紧闭的玻璃窗,我依旧可以听到它们发着有趣的咕咕声。

我想到早上赛科尔给我的面包还剩了一点,正好可以用来喂鸽子,不由得玩心大发,推了推窗子,又撬动几下窗闩,无果后转而向那名一脸肃穆的安保人员求助。

“喂,”我叫他,“这扇窗能打开吗?”

他的反应令我咂嘴——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反应,权当作没听见我的话。

“这样一点都没意思。”

我摸了摸下巴,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学着他的姿势叉开脚,挺起胸把手背在身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休息室对面墙上的一幅油画看,于是我也盯着那张花花绿绿的图看,一边盯着一边在心里诽谤他的品味。他瞥了我一眼,于是我也还了他一眼。

终于他忍不住了,问道:“你在干什么?”

“你不理我啊,”我眨了眨眼睛,文不对题,“我想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门,你没长眼睛吗?”这人没好气地说。

“哦。”我鼓了鼓腮帮子,靠在墙上,“可是你没理我啊?”

“我没那扇窗的钥匙。”他说。

我又靠在墙上无所事事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我又开口:“喂……”

“你妈没教过你要有礼貌,不能随便用‘喂’去称呼别人吗?”他打断我,声调不满地抬了抬。

“没……啊?”我小声委屈地咕哝了一句。

“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和你这种小屁孩计较。”他耸了耸肩,“现在给我乖乖坐到沙发上,回你原来的位置去。”

“为什么?”我不乐意了。

“路普不是让你坐在沙发上等他吗?”

“可是我可以选择不坐啊?”

“快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为什么啊!”

“哎,我说你,你这小孩怎么这样啊?”

“你才奇怪吧!”

“去,别闹,快坐上去,”这名安保人员向我走来,一把把我从地上捞起来,放到沙发上,在此过程中我一直气得撅着嘴,却迫于力气太小没法挣脱,“一会儿路普要是看到你没好好地坐在沙发上,指不定要怎么发火,他那脾气阴晴不定的……祖宗,你好好坐着不行吗?”

“那你也坐着,陪我聊天。”我很恼火。

“你们路普家的一个个都这样。”他咬牙,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先入为主,误解了我和赛科尔的关系。不过我偷偷扬了扬嘴角,对这个误解感到很满意,不打算点破它。

“你怎么那么怕赛科尔。”我鄙视他。

“他就是个瘟神,呸。”他加重了语气,恨恨地说。

“赛科尔怎么会是瘟神?”

“他要是不是瘟神这世上就没啥倒霉事了。”这人皱着眉头,“你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情报贩子啊。”我眨了眨眼睛。

“知不知道情报贩子是干什么的?”他看着我一脸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换了个说法,瞪了一眼谈话室的门,“知道他们现在在那扇门后面说点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点什么,你知道吗?”我摇头,突然来了兴趣,凑近他问道,“是和情报贩子有关的很厉害的事吧!对吧?”

他颇为头疼,抱怨道,“是啊,就是因为你说的‘很厉害的事’,每次那个瘟神一走,柯本先生就会大发雷霆……倒霉的是我们这些跟着他身边伺候他,只想保住饭碗的可怜人。”

我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有弄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赛科尔是情报贩子、赛科尔来这里见柯本先生和这个人吃不吃得上饭有什么关系?

这名安保人员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自顾自说下去:“你回去和他说说,求求情,少来我们这里,他的主顾不是多了去了吗?去哪个不行偏来我们这里?”

还没等我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又苦笑着自我否定:“瞧瞧我在瞎说些什么?你也是瘟神,未来的瘟神,算我求求你,少学那家伙的那一套……”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先前在走廊上心里冒出的那个怀疑。我打算尽量说得委婉一点。

“嗯……不过,赛科尔似乎不太喜欢……柯本叔叔,求情大概没用。”

“不喜欢?”他硬是愣了愣,迟疑着有些不确定地说,“大概是这样的吧……我也听过那个传闻,就是十年前的那个……”

“什么传闻?”我穷追不舍。

“就是十年前那个政府的情报员维……维洛特……唔,他叫什么?”

“维鲁特?”我心中一震,摆正姿态,在一旁试探着出声。不知道这个“维洛特”和在赛科尔家的旧式通讯器上看到的维鲁特是不是同一个人。

“对对,我想起来了,就是他,维鲁特·克洛诺。”他皱着眉,努力回想着,肯定了我的猜测,“也是,发生了那种事,也难怪那个瘟神‘不喜欢’这里了。”

“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竟能从他人嘴里听到有关维鲁特这个名字的只言片语的我霎时睁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吗?”他奇怪地问。

“赛科尔没有告诉过我。”我眼睛发亮,央求他,“和我说说你听到的事,好吗?”

他沉吟片刻,脸色不是很好看,而后开口:“我知道的也不多。十年前,那个人,那个叫克洛诺的,他……”

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听到最想知道的那些事情。走廊上传来咳嗽声。中年人从谈话室中走出,用手背掩着嘴,咳了几声,打断了他还未脱出口的话。

“威斯特。”

于是这名叫做威斯特的安保人员被吓坏了,住了嘴不再说话,迅速起身走到中年人身后。

“小鬼,我们走了。”我听到赛科尔的声音。他在叫我。

我闻言,赶紧从沙发上爬下来。赛科尔从门背后的阴影中走出,径直向我走来,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向门口走去。他心情有些不太好,我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在小房间里的谈话,还是因为撞见我又在问维鲁特的事了。

“不用送了。”赛科尔向身后的中年人摆了摆手,而后低下头看向我,“向你的柯本叔叔说再见。”

他就像一个带孩子来看远亲的普通人一样,用这种带着半分命令性质的语气说着,语气平淡却令人不寒而栗。我目光缩了缩,抬头看了看前方赛科尔的背影,回头对着站在原地的中年人乖乖地说:“柯本叔叔再见。”

回头的那一眼,我的确看到那里站立着的年轻保镖目送瘟神远去般如释重负的目光。



赛科尔领着我走出大楼,又回到开阔的街上时,西边的天空已经荡起了一层薄霞。早些时候我从窗户那里往外望看到的家鸽们纷纷从房顶上展翅而起,绕着晚霞点染的天空,沿着某种神秘而固定的路线飞着,翅尖掠过微风,掠过夕阳,不知疲倦。

赛科尔将他的双手插在大衣的衣袋里,低头思索着什么。我跟在他身后,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愣愣出神,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分外沉默地走着。

“小鬼,”他说,“抬头看看这片落日,这里的一切都很美。”

拐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眼角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街上人来人往,但那个身影始终与我们隔开了那么一段距离。我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却什么可疑的人都没看到。

“赛科尔很喜欢看夕阳吗?”我抬头望着他。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仰头,呼出了一口气,而后带着点笑意说道,“但夕阳总是很美的。你不会不同意这一点吧,小鬼?”

那一刻我望着他,总觉得那双透丽的蓝色眸子中折射出的世界色彩斑斓,理应明快动人,却缺失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从而显得单薄而脆弱。

“不会。”我回答,“而且我也很喜欢月亮。赛科尔你觉得呢?”

街角纠缠过我们的黑影又无声地出现了,就好像一团摆脱不了的阴霾。我把头侧过一个小小的角度,向身后窥探而去,可匆忙中晃动的视线捕捉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好转回头,加快脚步,跟紧了赛科尔。

他轻笑了一声。我觉得在他眼里,一切事物都是很美的,但那丝不经意间流露的悲伤又从何而来?

这时我本可以问他很多人、很多事的。但就在我打算开口的时候,赛科尔的目光黯淡下来。

“喜欢?”他仿佛在说,“完全谈不上。我恨它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看到他无意识握紧的五指,看到他那在隐落日余晖阴影下的狠戾,锐利而令人心惊。他那条沉重的影子被昏黄的太阳光拉得很长,拖在身后空旷的街道上,被拖曳着行走。真是奇怪,即便是繁华热闹的新城区,也有这么孤寂的地方。

直到这时我才下定决心要将心中那个越来越强烈的疑问付诸实践,但是我打算换一个方式来让我的质疑更有力一些,我不想再被赛科尔随口搪塞过去了。

“喂,赛科尔,”我扯了扯他的衣角,“那个叫柯本的人,你那么恨他,为什么还要和他那样说话?”

这不是无端的猜测,却也不是什么证据确凿的事,但那时我就是这么开口了。把我当成一个纯真的、口无遮拦的小孩吧。

他怔了怔,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垂下目光,嘴角无奈地勾起。“小鬼,你不会明白的。”他说。

我暗自在心里撇了撇嘴。

“赛科尔,是因为维鲁特的事,对吗?”我抬头,毫不忌讳地看着他。他竟然沉默着别开了目光,他退却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准备好迎接赛科尔的怒火了。我知道这会让他生气,但我必须要问他——

“赛科尔,维鲁特是谁?曾经……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没有生气。

这一次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而已,一切悄无声息,陷入无声的沉默。

“走吧小鬼——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去拜访一个人。”他抬手揉乱了我的头发,走在了我的前面。

“赛科尔……好像有人在后面偷偷跟着我们。”

“我知道。”他说,“不过他们也只是敢偷偷跟着而已,用不着放在心上。”

他们?难道跟着我们的不止我看到的那一个吗?我回头瞟了一眼,转回头加快脚步跟上赛科尔的步子。

“我们要去拜访谁?”我想起了赛科尔的沉默和叹息,压下眼中一丝微微泛起的失望,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更加期待一些,这样问他。

“一位老人。”他说。


这位老人靠坐在壁炉边的藤椅里,半边身子被跃动温暖的火光照亮。天早已暗了,房间里没有点灯,也就只有炉火与老人身上的光从黑暗中被割离出来。这间屋子位于一栋夹在路边高大民居间缝隙里的小楼二层,门牌破旧,褪了色,深色的漆层剥落,几乎辨认不出印上的数字。也许是并无多少人来访,屋子的主人——这名老人,也就放任它挂在门上慢慢腐朽了。

“是赛科尔啊。”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搁在藤椅一旁的圆桌上,上半身从藤椅的靠背上直起,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您来了。”而后他的目光越过赛科尔,落在了他背后的我身上。

“这是那个小鬼,最近和我住在一起的那个。”赛科尔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在您写来的信中看到了。”老管家慈祥地笑了笑,向我点了点头。

我怔了怔,赛科尔会给他写信吗?

是的,老人是赛科尔曾经的管家。让我有点惊异的是,老管家时不时会以少爷来称呼他。但是,我是指,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这仿佛是理所当然的,我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赛科尔的曾经的身份。

老人留我们吃了晚饭。赛科尔和老管家聊了很多事,有时候他们会笑得很开心,有的时候话题会落到我的身上。

“小鬼他可喜欢花生汤了。”赛科尔大笑着揉乱我的头发,这几乎成为他的习惯了,“我受不了那味道。”

“挑食是不好的,赛科尔少爷。”老管家笑着摇头。

“我多大了您还说这个!”赛科尔一张脸立马就尴尬了下来。

其余的时候我都沉默地坐着,小口地啜着汤,想自己的心事。我想这一切都多美好啊——但总是给我感觉有什么更加沉重的事压在每个人的心底,每个人都知道,但是每个人都选择避而不谈,只有我——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因为时间太晚了,赛科尔和我在老管家的家里住了下来,打算明早再启程回去。老管家知道赛科尔的行程,提前为我们清出了一间客房,赛科尔让我睡床上,他自己睡沙发椅。

也许是白天去了太多地方,我一沾上枕头,睡意就吞噬了我。合眼的前一刻我打了个哈欠,想着多么愉快的一天就要结束了。


但是半夜我惊醒了。我本能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客房黑漆漆的天花板,胡思乱想,天花板上一片模模糊糊看不清,仿佛生出了长满利齿的恶兽,匍匐在黑暗中窥伺着我,就要咬在我的脖子上。它在逼迫我。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赛科尔均匀的呼吸声从客房的另一角响起。我站在客房门口,推开门,没有穿鞋,光着脚踏在地上悄悄溜了出去,又关上门,希望自己没有吵醒他。

我循着壁炉的火光来到客厅。老管家依旧斜靠在他的藤椅上,披着一条薄毯,双手自然地搁在身前,反复摩挲着。看到我来了,他并没有表露出多少吃惊,而是对着我微笑着点头:“坐吧,孩子。”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了,把沙发上的靠枕抱在胸前,屈膝坐着。壁炉上一个隐隐发光的金属小盒子吸引了我的目光,让我感到眼熟,看上去像是,在赛科尔家里无意间找到的那个、储存着数条十年前的消息的旧式通讯器。是我眼花了吗?

“孩子,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是做噩梦了吗?”老管家问我。

“我睡不着。”我咽了口口水,而后小心翼翼地说,“我想听故事。我睡不着的时候赛科尔总会给我讲故事,但是他现在睡着了,我不想吵醒他。”我迟疑了片刻,问老管家,“您……能给我讲一个故事吗?”

“啊,当然可以,孩子。”老管家闻言轻笑,注视着我的眼睛,“你想听什么故事呢?”

“我想听赛科尔的故事。”我的五指悄悄捏紧了,紧张得心脏都几乎要跳出胸膛。

老管家沉默片刻。他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问我:“还有什么想听的?”

“……没有了。”

“呵……真的没了?”

“不!有的。”我目光闪躲了一瞬,无法对着这位老人隐瞒什么,“我还想听……维鲁特的故事。”

老管家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了。就在我忐忑不安,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听到了老人的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和赛科尔的那一声如出一辙。

“好啊,孩子。”老管家说。他捡起一根细长的木棍往壁炉的火堆里挑了挑,蹿起一串火星,于是客厅里的光源变得更加明亮了些。

经过长久的沉默,在我几乎已经认定自己听不到后文了之后,老管家开了口。

“这些话……本来,我也是打算要和你说的。所以没有关系,你不用担心自己冒犯了什么。”他抬头,仿佛像是从回忆中凝结出了许些片段,然后抬眼凝望着它们一样。

我屏住了呼吸。


tbc

……今天的这一章也没能把计划中要包含的剧情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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