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暴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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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的时候,他会看到光。那种纯净的、透明的,不掺带一丝杂质的水晶似的光,温暖而柔软。带着他在故乡流连忘返,轻飘飘软绵绵地顺流而下,那些光推搡着他的躯体,在窃窃低语。

回去吗?回去吗?

说实话他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又要呼唤他做什么,但是感到亲切,甚于终日相伴身周的素白被单和医用酒精的气味。甚于压抑的悲伤哭号,甚于生命消逝时的阴郁气息。而后等到了天亮,这一切都消失了,光密密的像是从筛子里透过来,勾动眼前的浮尘,缓慢挪动着像是蜗牛,攒动着钻入他的眼里,失色的斑斓光带浮现。

赛科尔。赛科尔。醒一醒,吃一点东西,你需要活动。

有很多人在照顾他。帮他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斜靠在依着墙放起的枕头上。

我是谁?你们是谁?

很显然这个问题没有人能为他解答,所以他只能问他自己。人影重叠晃动,从那双混浊的蓝眸里掠过,翩翩如午时闪闪发光的蝴蝶。雏菊、剑兰和康乃馨,堆叠盛开,香气涌进鼻尖,统统变成了浓烈的消毒水味。不知何时屋子里四处散落的脚步声停歇了,隔壁床位上响起哨子般的呼吸声,还有源于哪个角落的不明抱怨。此刻他孤身一人,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这时他仰头看到天花板,那里挂着几排灯,它们的功能开始模糊,失去定义,他逐渐觉得发光的其实是天花板。

啊,闲来无事,来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他经常讲给自己听。

冬天的时候北方有一片冻土会下雪。他背着帆布包,费力地把两半撕裂的破地图拼在一起,眯起眼睛辩识模糊在白色毛边里的小字。

然后,一脚踏进雪坑里,半天没有爬上来。最后他没有力气了。

雪原啊,白茫茫的一片,灰褐色的奇石突出雪线,放眼望去除了一望无际的雪,就只有星罗的黑点,跟随大片的白色起伏着,那是远处的山。雪原的战士们大多踏着雪鞋,披着野兽的皮缝的衣服,毡帽下的脸上鼻子冻得通红。在他冻死之前这种红鼻子一下子涌出了四五个,全都在上面看着他。

哦,外乡人。

他们把他带进村子里去,邀请他进屋烤火。他坐在炕上,搓了搓手又搓了搓手,被冻到僵硬的皮肉痒得厉害。他从贴身的衣物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照片,拿两根手指对着边角上的一道折痕反复地捻,把它拿去给那些人看。

我在找这个人。

没见过。你呢?

没。

我在找维鲁特,他的全名是维鲁特克洛诺。

没听过。

真可惜。

他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村庄凝缩成一个小点,黑黑的,被狭促地夹在两片灰色的幕布间,一片是雪原,另一片是天。

没了。这就没了。

这个片段到此为止,消散在扑面而来的风雪气息中,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缺少诸多关键的信息。这是他除去医院之外唯一的记忆,只带来最重要的信息,他曾经在找一个叫维鲁特的人。

事实上他有很多想要问的,比如维鲁特是谁?他为什么会去找这个人,最后到底有没有找到?没找到的话,那个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找到的话,那他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已经过去多久了?是不是还有一个维鲁特被困在世界磨盘的缝隙里,还在等着一个叫赛科尔的人去找他?

他不知道,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希望能够想起来。

现在他又开始抬头看灯上的天花板,觉得有点头晕。



闭上眼他会看到光。

他躺在医院里,搅混了所有的常识,失去行动能力,不会说话也听不太懂别人在说什么。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他睡着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他想着自己的过去,就像在尽力拼凑另一个人的故事。随后他想到了维鲁特,眼皮颤了颤。

赛科尔路普,可能是个普通人,干不出大事,浑浑噩噩地过了一辈子;也可能有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曾经跨越千里去找一个叫维鲁特的人。维鲁特的存在,比那些虚幻的光还要飘渺,却让他感受到了渴望。他想要见到他,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迷迷糊糊地想,想雪原上的石头,刺骨的风又回来了。给他留下的最深的印象是那张照片上的折痕。那时他是真的很想把它抹平,所以才捻得那么用力,但那里已经褪色,显出细细的一道白色,没办法复原了。那张照片也失去踪迹了。照片上的维鲁特也因此而模糊,洇开来成了指尖小小的一团。

他真的很想再见见它们,有些人,有些事。但这不太现实。他要是有一架轮椅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在半天里横跨两个洲,思绪被疯狂搅乱。他看见沥青爬上屋檐,像是燕巢,那里有一扇门,所以他就向那里走,走了很久、很久。天起风了,又下雪了,他很冷,又很温暖,他的躯体轻盈得几乎要挣脱重力的桎梏。

维鲁特,维鲁特,来找我,来看看我。有一个赛科尔被困在了世界的夹缝里,这里的时空几乎没有流动过。他还在等着你来找他,告诉他,你是谁,他又是谁……

这时他哭了。紧闭着眼睛,不愿再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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