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暴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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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鬼(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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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回到旅店,我又累又沮丧,和衣躺倒在床上直接睡了过去。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窗外的阳光把我晃醒了。

我从床上翻下来,拉开窗帘,扑面而来的阳光和明媚街景让我向后跌坐在地上,酒精的效果仍未完全褪去,我的头内依旧在隐隐作痛。

我干脆在地毯上坐下,背靠着床沿,抬头望着那片蓝天。一只鸽子从那片天蓝色幕布的一角飞过去。

但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我几乎从地上跳起来。

“赛科尔?”我急忙想去开门,但又愣在那里。赛科尔不会这么敲门,那么现在站在门外的是谁?

安静片刻后,又一阵令人不安的敲门声响起。就在我惴惴不安地猜测来者是谁时,门外传来了不耐烦的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喂,你在的吧?”是冯的声音。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的后背竟有些发凉。他竟然找到了这个地方,追着我上门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站在房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按下门把,隔着一层门板问他。

“我才该问你这个吧。”冯在门外,我听出了他口气中的气愤,“昨天没来得及问你,你到新城区这儿来干什么?那个情报贩子现在是不是也在新城区?你是跟着他来的?”他的怨气很重。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生气,只是因为七年前我的不告而别吗?可是真要说起来的话,是他们抛下我先离开了旧城区。

“……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我迟疑一下,问道。

“你以为只有你们那种没有底线的人会四处打探消息吗?”他在门外嘁了一口,重重地锤在门板上,表现得很暴躁,“我也会。现在开门,让我进去!”

我犹豫地拧开了房门的锁。冯等不及我为他开门,从外侧拉开门,推开挡在门口的我,擅自走进了房间。

“这就是那情报贩子住的地方?”他自顾自地环顾起旅馆房间来,“没想到,还挺寒碜的。”

“这只是临时住的旅店而已。你来干什么?”我心生不好的预感,跟在他身后,又问了一遍。

冯穿着昨天那件灰色的夹克衫,除了酒气,还混着一股烟味,散发出一股疏离的气场,让我不想靠近。

“你知道的吧?我今天是来借枪的。”他耸肩,挑了挑眉毛,目光落在放在置物架上的皮箱上,短暂的打量后又移开了。

“可是我不能……”

“没关系,我自己来找好了。让我猜猜那把枪被藏在哪里了!”他打断我,没有耐心听下去,边说着边自说自话地向靠着墙放的橱柜走去。

由于仓促地换过一次房间,随行的所有物品都还被收在行李箱中,没有摆放出来。所以当冯突然拉住橱柜的把手,用力拉开两扇柜门时,迎接他的是空无一物的三层隔板。

“嘁。”他不甘心地啐了一口,弯下腰仔细探视橱柜内部,确定了橱柜是空的,才重新合上柜门。紧接着他向一旁的壁橱走去,伸手想打开它们的门。

“等等!你在干什么?”我反应过来,冲上前按下他的手臂,想阻止他。

“滚开。”他甩开了我的手,拉开壁橱门。那里同样是空空如也,让他失望了。

“你别找了,你找不到他的枪的!”我眼睁睁看着他几步迈到书桌前,拉出书桌抽屉,低头向里查看。

“我只是借用一下!你连借都不愿意借给我?”他抬起头,瞪着我,突然间暴跳如雷,好像在恼怒我的忤逆。在这片刻之间我不知该怎样做才好了,看着他恼怒地一脚踢翻了床头柜,抽屉从木格中滑落出来。那里面也是空的。

“不,不是这样的,冯……如果那把枪是我的,我当然乐意借给你。”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暴力举动吓呆了,下意识后退两步,尝试着解释,但是他听不进去。

有一件东西从倾倒的床头柜上滑落下来,掉落在地上。冯把它捡起来,拿在手里,翻动了两下。是那本我看过几小章的历史书,之前被我随手搁在床头了。

“书?你会看书,你识字了?还是说是那情报贩子在看?”他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惊讶,瞥了我两眼,表现得有些烦躁。

“我识字。”我点头,“是赛科尔教我的。”

“哦。”他有片刻的失神,随后把书扔在地上,“他还会教这个啊。”

“冯,赛科尔对我很好,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像个恶魔……”我追在他身后解释着。但是冯在房间里暴躁地走来走去,在我能反应过来之前,抬腿踹倒了书桌前的椅子。旅店的房间很小,木制的椅子落地时发出的惊人响动让整个房间都震动起来。这样一来,很快旅店里的人就会意识到不对劲,前来查看的。

“快住手,冯!”我拉住他的胳膊,但被他推开了,撞在身后的柜子上。

他踢了书桌一脚。那一脚只让书桌晃了晃,没有踢动,于是他负气似地连踹了四五脚,把书桌侧面钉着的木板踢坏了。他弯下腰扣着桌沿发力,把书桌掀翻,正面翻倒在地上。

“你疯了吗!”我想从背后扣住他的手臂,不想他预料到了我的动作,转身一脚蹬在我的肚子上。我捂着肚子向后跌倒在地上,后腰狠狠撞到了墙面下方的踢脚木边缘,霎时间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的表情扭曲起来。

“行啊,那么不想给我枪的话,我就自己拿啊?你等会儿,等我找到了就好了。”他咬着牙说。

“你疯了!你这么想要枪,你想用枪干什么?”我忍住腹背的疼痛,靠着墙站起来。

“我没疯!我要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倒是自己去问那个情报贩子啊!”冯撇开目光,身躯颤抖起来,“如果他不知道,那我,我们也太可悲了……”

“冯,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够了!”他喝道,路过橱柜的时候踹了它一脚。柜面上的装饰木雕摇摇欲坠。但我很快就发现不妙了,他径直走向放在置物架上的行李箱,想把它举起来向墙壁扔去。

“你不能这样做!”我飞扑过去,抱住他的后腰,闭着眼睛向后一倒,和他一起摔在地上。

“你干什么?”他明显被这一下摔懵了,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有些慌乱,从地面上抬起头,想要爬起来。

“你让我起来!”他大叫道。

我按不住他的四肢,被他挣脱开来。他把我甩开在一边,翻身而起半跪在地上,迅速稳住身体。毫无预兆地,他从地上跳起来,前倾上身扬起右拳砸向我。

我下意识侧身躲闪,踢在他的小腿上,让他失去平衡向前倒去。直到他的右拳擦着我的鼻梁劈下来,我才看清他的右手不是握了拳,而是反握着一把小刀,顿时从背后淌下冷汗。

“你……”

出乎我的预料,他很快手持小刀回身向我捅了过来。我连连后退想要避开,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我勉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回忆起赛科尔教过我的那些技巧,反按住他的手臂,绕到他的背后试图用右手肘砸向他的肩肘。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第一下没有起到什么明显的效果。好在我砸下第二击的时候,如期听到一声痛哼,他扣住我手腕的手松开了。我顺势放开了他,后退了两步。

冯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冲了一段,撞到了门边的柜子才停下来。他趴在柜子上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狼狈地直起上身,捂着左肩,转过身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看到他依旧握在手上的明晃晃的刀子,这才后怕起来。我与他对视着,强行镇定下来,缓缓蹲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被冯摔断的木椅腿,举起来紧张地对着他:“冯,你……冷静一些!”

撞在柜子上的时候,他的额头被磕破了,渗出了血。突然间他就像疯了一样地仰天大笑起来:“好啊。打架也是那个情报贩子教你的,啊?他教你的东西挺多啊?”

“然后,你就把我给忘了,是不是?你忘了在旧城区是谁那么照顾你的?是谁把你当做自己的亲人?当年在你饿得快死的时候,是谁弄来面包把你救活的?”

“冯,你别这么说,在旧城区那时候的事我真的很感激你……”我心里一揪,愧疚感顿时袭上我的心头,如潮水般淹没了我。但是他只当做没听见我的话,自顾自愤慨地说下去。

“让我猜猜,他还教了你什么?挑拨离间?用别人的弱点要挟他们?利用他们?玩弄他们?随手把看不顺眼的人弄得家毁人亡,毁掉他们的一生?还是说这些只是他饭后的余兴?他教没教你?他不是最擅长这些的吗?”

“我哥……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情报贩子,我哥才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他!”冯低下头,一拳打在一旁的橱柜上。柜门不堪重负,木板裂了开来,只靠顶端一小段黏连着,摇摇欲坠地垂在那里。

“你哥哥怎么了?冯,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冯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我试探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许你们可以和赛科尔谈谈……”

他向空气中一挥手,就好像要推开什么人一样:“你给我闭嘴!你没有资格说这些,你只不过是运气好搭上了那个情报贩子的车罢了。你嘴上这样护着他,是因为被他保护得很好吧,他什么都不想让你知道吧?你懂什么?你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你都不知道外面的人有多么恨他!你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叫做最臭名昭著的情报贩子!”

“你们不也一样吗,都不知道赛科尔过去经历了什么!你们要是知道,就不会觉得他过分了!”我举起断裂的椅腿对着他。冯在背后这样诋毁赛科尔,让我也气愤起来。

“闭嘴!”冯打断我,低吼道,“他那点事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我不想知道都难,你想让我同情他?他不是活该吗?做出那种事?”

冯的话里大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他的说辞让我愣住了。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赛科尔做了什么?

冯看着我脸上愕然的神情,也是一怔,随即眼中显出些许怜悯:“看来你真的不知道啊。我都开始可怜你了,竟然被蒙在鼓里这么久……天啊,让我猜猜,你不会一直以为——那情报贩子是个好人吧?”

——什么?“从一开始,你就在乱说什么?”我咽了一口口水,“我不会相信你的。”

“你相不相信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耸耸肩,冷静下来,“这样吧。你不是想知道那个男孩在哪儿吗?你把情报贩子的枪给我,我就告诉你。”

“赛科尔一直把他的枪随身佩戴。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来找我是没有用的。”我说。

“好啊。”他听到我的答复,平静地回应道。

紧接着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握着刀向我冲来,让我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椅腿。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冲上来,反而是后退着,在我的注视下缓缓挪到门边。

“我就知道。一开始我就不该指望你的。”他说,“你就是一条白眼狼。你和那个情报贩子就是一伙的。你给我等着。”

我看着冯愤然转身离去、最终消失在走道中的背影,松开手上的木棍,听见它落在身侧地板上,而自己也脱力地靠着身后的墙滑下去。


结束了,总算结束了,我安慰自己。这一次赛科尔带我来新城区,不会停留太长时间,只要再熬一两天,等他带我离开这里,这场噩梦就能结束了。

但突然间我的脊背开始发寒。我不愿面对,但还是抬头望去,只见从客房大开的门背后,有一个人走了出来,那是我最想见到、也是最不希望他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人——

赛科尔两手插在他的风衣口袋里,站在房门口,嘴角下撇,冷冷地扫视着房间里的这一片狼藉。

我抱着膝盖缩在墙根里,抬头望着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的表情很复杂,冷漠、绝望、悲伤和落寞糅合在一起,眸光垂落,和我对上了视线。我想我的目光大概是有些动摇和躲闪,他的那双蓝眸因此而暗去几分,却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赛科尔……你什么时候到的?”我紧张得嗓子发干,看着他终于有了动作,微侧过身子倚在门框上,给自己来了支烟。

“从那小子说‘臭名昭著的情报贩子’那一段开始。”他说,“全听到了。”

“那……”

“别乱猜了。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心情很糟糕,只抽了两口便把烟扔到地上,低头用鞋底碾灭了火星,又从口袋摸出一支,用手遮着点上,“我干的这一行……不成文定下的那些条条框框的,没什么意思,我从来没理会过。所以,这些年来,要不是命大,我早就把自己玩死了。”

他突然把手伸进风衣内侧,再拿出来的时候在手里握着他的那把银色手枪,让我睁大了眼睛,移不开视线。他拿在手上掂了掂,抓着枪管向我比划了两下,嘴里叼着烟随意而含糊不清地问道:“那小子就是想拿到这个吧。好看吗?”

我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只点了点头。我是发自内心的。

“我也这么觉得。”他低头,顺着枪身上的纹路一点一点摸下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家伙给我带来的麻烦可不小啊。”

他重新收好他的枪,仰着头靠在门框上,又转头面对着我,嘴角竟撇起一抹自暴自弃的苦笑:“后悔和我扯上关系了吗?”

“不……不,我不后悔!”我摇头,“赛科尔……不论你做了什么,你都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是吗?”

他又沉默下去,神色黯然。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说得是啊。”


印象里赛科尔确实曾经在我的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那大概是四年前,有一个晚上,赛科尔带我走在路上,突然被人从背后袭击了。

那人闷声不响,从背后接近赛科尔,扣住了他的脖子,用罩上毛巾的枪抵着他的后脑勺。我吓得尖叫起来,赛科尔则是皱着眉啧了一声,扭住那人的手,挣脱了控制,转身屈膝踢在了对方的胸腹部,肘部击在对方的背上。枪走火了,黑暗中火星一闪而过,清脆的弹壳落地声比近在咫尺撕裂耳膜的那声巨响更加清晰可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对方来得及重新瞄准、扣下扳机前,赛科尔踢断了那人的手,还不忘单手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回身向我抛来。我只瞥到他从腰间抽出了他的枪,向着袭击者抬起枪口。

紧接着我被他抛来的风衣罩住了头,遮住了视线。我懵了两秒,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了枪声,还有重物翻滚落地的声音。等我终于能把头上遮挡视线的布都扯下去了,抬眼便看见赛科尔向我走来,正用拇指抹去脸侧溅上的一抹血迹。

袭击者不见踪影,只在沥青路面上留下大滩的暗色液体,在夜里微微反光。赛科尔早已把袭击者的尸体撞下路旁的山坡了,不想让我看见那种场面。

“没事了。”他蹲下来,像往常一样伸手想揉我的发顶,伸出的手却向回缩了一下。他转而尴尬地笑了两声,收回手,问道:“我杀了人。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连忙摇头,扑上去抱住了他,环住他的脖子。

“别这样,我的身上都是血……”他有些意外。

“我不害怕赛科尔。”我说。

他这才放下心来,摸了摸我的头,叹息了一声。

现在回想起他的神色和言行,强撑起的从容,带着些许试探的口吻,被小心掩饰不愿表露出的惊慌。真正害怕的人不是我,而他的确是……在害怕。


之后的两天,就仿佛上天眷顾一样,虽然我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但冯没有再来找过我的麻烦,我也没有再看见过他。

在新城区的最后一天,我决定要去遇见冯的那座舞厅看看。其实,我是去找那名酒保的,对于他答应了我“有空会帮忙留意”的那件事,尽管没多大可能性,我的心里仍存在着一丝微妙的期待。

我到达舞厅的时候是下午一点。舞厅里的酒吧中稀稀落落地坐着一些人。还算是情理之中,我没有在这里看见任何一个那天晚上见过的、和冯玩在一起的人。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到时间。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不想遇到他们。

“来杯什么吗?”那名酒保看见我跨进舞厅的大门,径直向吧台这儿走来,并没有怎么吃惊。

“不,不了,我不能喝酒。”前两天的遭遇还历历在目,我拒绝了。

“在这点你还是和他挺像的啊。”酒保调侃道。他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只造型精致的玻璃杯,放在吧台上:“那来点柠檬汁?和那次一样。”

“麻烦你了。”我说。这次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在他准备柠檬汁的时候,我开口问道:“你觉得……赛科尔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是吧。”酒保手上动作短暂地一滞,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

“我也觉得。他多了不起啊。”我叹了口气,干脆趴在了吧台上。

他听出了我语气中的心不在焉,于是问道:“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说起别的事来:“赛科尔带我今天离开这里,火车下午六点半出发。”

“今天?”他正用一只金属水壶向玻璃杯里倒入柠檬汁,闻言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抬头问道。

“是今天。”

正当我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奇怪时,他点了点头,打断我的思绪:“原来如此。你是不是又瞒着他擅自跑出来了?他是让你在旅店里等着他回来,然后一起去车站的吧?”他轻笑道,“再出事怎么办?”

“不会吧?”我挠了挠头,也放松地笑起来,“你别告诉赛科尔我来过就行。”

“行,但是说好了,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他把做好的柠檬汁放在我的眼前。

我向他道谢,接过玻璃杯。紧接着他转过身去,在吧台后的架子上整理起来。我想着心事,没再开口了,他也没有说话。只有三米开外一名男子正滔滔不绝地对另一名夸着他遇到的一个妞,听得让人有些尴尬。我坐在高脚凳上,不自在地给自己换了个姿势,正想开口问问那件事的下落,酒保却说话了。

“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个人。”他背对着我,低着头,用一张棉巾反复而细致地擦拭一只高脚酒杯。

“什么?”我愣了一下。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知道当年你那个同伴的下落。”他依旧背对着我,把擦好的酒杯倒挂在酒杯架上。

“现在吗?”我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最好是现在。”他说。

“为什么?”

“现在我带你过去,算上打听的时间,五点前一定能回来。我刚刚听你说,你们的火车是六点半的吧?”他转过身来,双手撑在吧台上,看着我。

“你离开这儿……”我环顾了一下没几名服务生的舞厅,“不要紧吗?”

“白天不是很忙,我去说一声就好了。等我一会儿,我带你去。”说罢他便走出吧台,向里间走去。

大约五分钟后,他披了一件西服的外套,从里间走出来,站在舞厅的前门:“我们走吧。”

我们是走过去的。他说那个人在的地方不算很远。一路上我们开始聊天,他对赛科尔在我面前表露出的那一面颇有兴趣,打听了许多。

就这样走了二十多分钟后,我们已经十分接近市中心了。相比我前几次来这里,这儿的高楼越来越多了。

“我还没有谢谢你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用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把那个男孩看作是你的家人吧?”他友好地微笑着说。

“是的。”

“我也有家人。为家人担忧焦急,我能体会这种感受,再加上你又是赛科尔的养子,顾着人情我也要帮你。”他说,“我们快到了。”

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什么事?”我一惊,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是关于你的另一个同伴的。就是比你大几岁,前两天差点和你干上架的那个。”

“冯?”我吃惊地出声,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冯的消息。

“对,是他。”他点头。

“他怎么了?”我问道。

“这事和他哥有关。”酒保继续说下去,难以从侧脸上看出什么表情的变化。

对,冯的确说过类似的话,提到过他的哥哥,而他来要枪似乎也是为了他哥。

“冯的哥哥怎么了?”我追问。

“他哥哥原来在这边的黑道里混得还不错,靠着关系网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声名扬得挺远的。前几年得罪了赛科尔,赛科尔背后使了点招把他哥哥拉下来了。这样一来他原来的关系网里的人都不想惹到赛科尔,也不愿意再和他哥哥扯上关系,他哥哥混不下去了。”

我眨了眨眼睛。当年冯是被七口之家赶出来的,和我一样流落在旧城区的街头,后来被自己离开家混黑道的哥哥收容,才回到的新城区。他哥哥把他接走的那天,在废旧工厂的屋顶上对赛科尔动手了,就是那个时候得罪的赛科尔吗?没想到赛科尔后来下手这么狠,也怪不得冯会对我说“家破人亡”那种话。

“后来呢?”

“后来他哥哥躲到这附近一带来,找了份替人当打手的差事,能够混口饭吃。”酒保说,“我偶尔见到他,他看上去像是过得还可以”

“那还好啊。”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不。”酒保摇头,“他哥哥从前过得太奢侈了,习惯不了这样的生活,把积蓄挥霍一空,到处欠债。前一阵子和债主派来讨债的人打起来了,差点闹出人命,被关进去了。这事闹得挺大的,债主还放话说,等他被放出来,就捉住往死里打一顿,打到肯还钱为止。”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脑中数件没有关联的事件突然联系在了一起,萌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那冯呢?他……干了什么?”

“冯啊。他听说了哥哥的债主放出的话,想替他哥哥还债,想疯了,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枪,闯进最有名的一座赌场里去了,也许是觉得那里的钱多,好抢。”

“啊!那,那他……”我摇着头,突然有些害怕听到结果。

“他闹出人命了。”酒保说道。

“他也被关进监狱了?”我提着一颗心,祈祷这不是真的。

他摇了摇头,顿了一会儿,而后才缓缓说道:“他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就是昨天下午的事。他把枪拿手上的时候,枪炸膛了,把他自己的手炸出一片血花。别人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真的开枪了,那几个看场子的把他乱枪打死了。”

这听在我的耳中无异于一记惊雷:“你说什么,乱、乱枪打死?他死了?这不可能!”

“是真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不,这不是真的。冯昨天还和我说过话。我们有整整七年没有见了,前两天才巧合地见了面,虽然他变得很陌生,可是他怎么这么突然地就……

我便突然一阵反胃,几步跑到路边,撑着灯柱干呕起来。

等我吐完了,撑在柱子上喘气的空当,酒保递来一条纸巾:“好点了吗?”

“唔……谢谢。”我接过纸巾,捂住嘴,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看开一些。”他安慰我,轻拍着我的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也不会是任何人的。对于发生过的事,谁都无能为力。”

“你说得对。”我用纸巾抹了抹嘴,扶着灯柱站起来,强忍着心中的难过,“我们快走吧。”

这名酒保站在一旁,面色有些凝重,向我点了点头:“抱歉。早知道你会那么难过,我就瞒着你了。”

“不,不,没有关系。”我说。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走得魂不守舍,脚下踩不到实地,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脑内开始轰鸣胀痛。我低着头,被动地被他带着向前走,始终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所以我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建筑物越来越熟悉。我被他领到了一栋大楼前。他停了下来,我也刹住脚步,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那一刻我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我心中闪过一个可能性,这可能性让我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地回头看着开始后退的酒保。

“……为什么?”我瞪大了眼睛,听到了背后逼近的杂乱的脚步声。但是我还是想问他。

“对不起……对不起。”他面上显出几分痛苦和挣扎,仍在不断地后退着,“但是我需要钱,他们会给我钱。对不起。”

这里是七年前赛科尔带我来过的,属于那个叫柯本的人的大楼。想都不用想,他们要利用我来威胁赛科尔。我瞪着眼睛,大喊着向酒保冲过去,却被人从身后按住肩膀,抓住要举起来的胳膊,有人从背后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疯狂地挣动起来,想去咬勒住我脖子的那条手臂,口鼻却在下一刻被捂上了一条毛巾。我来不及闭气,刺鼻的气味灌进鼻腔中,就像引燃一跟导线,刺痛感瞬间冲上前额。仿佛有什么在我的大脑中轰然炸开,眼前的景象一片混乱,黑暗迅速弥散开来,身体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还不等我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这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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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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