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暴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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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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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孩子。”老人对我说。

他斜靠在藤椅里,肩背微有些佝偻着,唤我的声音很轻。于是我赶紧从沙发上跳下来,来到藤椅的扶手旁。

“你多大了?”老管家注视着我的眼睛。

“八岁。”我说。

“八岁啊……真好。”他说,“赛科尔那孩子来到这个家的时候,也不过就八九岁。”

他招手,示意我再靠近一些。

“其实,赛科尔那孩子为什么会收留你,那理由,我多少也能明白一点……”他抬手,微微颤抖着,抚摸过我的蓝眼睛,“你和他太像了。”

“我和赛科尔他……像?为什么?”我指着自己,感到奇怪,“您知道为什么赛科尔会收留我?”

老管家微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接着他从藤椅上起身,撑着壁炉的上缘站起来,右手摸着墙,一路向上,触到了墙壁上一排架子的底部。他从架子上抽出了一件长方形的物件,那是一只精装的木相框,雕花鎏金的边缘被柔和的火光勾勒。

它被放得太高了,因此先前我没有注意到它。现在它被老管家拿在手中。他又坐回了藤椅上,正用随身带的丝绢轻轻地擦拭相框上落上的灰尘。

“这张照片是伯爵他还在世的时候拍的,大概也是唯一一张合照了,你看……”管家说。他把相框偏过一个角度,让我也能看见相片上的内容,于是我趴在藤椅的扶手上端详起那张镶在相框中的相片来。

照片是黑白的,取景在一处开阔的花园之中,可以看得出来那天的阳光很好,画面两侧的灌木上点缀浅色的小花,而远景是一栋三层的、外墙漆成浅色的别墅,很是气派。

粗略地一看,画面上大约有八九个人,而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前方的那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对着镜头,咧着嘴傻笑着,亲昵地伸出胳膊搂住另一个孩子;而另一个浅发的男孩则看上去冷静得多,偏过头皱着眉,似是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嘴角却有一抹清浅的笑意。这生动的一幕被相机永远地定格住了。

“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就是赛科尔。”管家轻点着玻璃面,“站在他身旁的,是维鲁特少爷。他们身后,这名身穿贵族服饰,不苟言笑的男子就是格莱德伯爵,是维鲁特少爷的父亲;这一位是当时克洛诺家的女仆长……”

照片上站立的人,他一一为我介绍了过来,而我的目光却直直地定在少年时的赛科尔和那个叫维鲁特的人身上。照片上的小赛科尔看上去……笑得好开心,那么阳光,就和我见过的所有的普通的男孩一样。

“赛科尔和维鲁特的关系很好吗?”我从旧照片上抬起目光,望着老管家。

他听见我的问题,怔了一怔,随即笑起来:“是啊,他们关系可好了。毕竟维鲁特少爷刚搬来这里,就和赛科尔玩到一起去了。那时候为了不让他们整天黏在一起,伯爵他可头疼了。”

“搬来这里?”我好奇地问。

“啊,就是这座庄园。”管家指了指照片背景中的那座别墅,“这座庄园名义上属于皇室,一直闲置,无人居住。直到二十多年前,皇帝把它封赐给了新贵族格莱德伯爵,克洛诺家便住进了这座庄园。”

“这座庄园在哪儿?以后要是有机会,您能带我去看看吗?”我睁大了眼睛。

“它在王城附近——也就是现在的首都附近的一座小村镇中。至于去那里……”老管家咳嗽了两声,“我这把老骨头已经走不动路喽。如果想去的话,以后要是有机会,自己去问问赛科尔少爷它在哪儿吧。”他摸了摸我的头,“不过,我现在想和你说的,可不只是那座庄园的历史……”



二十四年前。

小雨。

马车自田间的泥泞小道上驶过,车轮碾过雨后新土,潮湿的气息弥散。不远处,绵绵雨幕间的山坡上,一群或卧或立的牛,纷纷抬头,黑色宝石似的温顺双眼好奇地望向这不速之客,触动颈间系着的牛铃,发出质朴浑厚的声响。

两匹马儿喷着响亮的鼻息,马车从这自然的乐声中穿行而过。朴素的屋舍散落田间,远远近近,时而可见路边堆着的干草垛。这片区域人烟稀少,虽是地处王城郊外,却鲜少有人来拜访。所以今天,乘着马车来的这一位绝对算是稀客了——或者说是贵客也不为过。

绕过一座山丘,庄园的围墙就映入眼帘。经行一日一夜的颠簸,车夫拉紧了缰绳,将这马车在庄园门口停下来。他把缰绳换到一只手上,转身对着紧闭的大门大声呼喝起来。

庄园里有人回应,而后两扇铁门从内侧被缓缓推开。管家将大门处的钥匙收好,撑着一把黑伞,向马车走去。

“是伯爵大人。”车夫从前座上跳下来,“到达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因为伯爵一直在催促我们走得快些。”

“这一次的出行太仓促了,有劳你了。”管家点头表示知晓,走上前,为马车车厢内的来人拉开车门,站在一侧躬身行礼。

“伯爵。”他恭敬道。

一名银发赤眸,神色严肃的中年男子从车厢中走出,身着华丽却不显花哨的贵族便服。他接过管家递来的另一把伞,姿态端正地持在手中,在管家的陪同下走入庄园的大门。

“伯爵,您前两天吩咐下来的事都安排好了。需要我带您在庄园里四处看看吗?”他走在伯爵的身侧。

“不必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去忙你的事。”格莱德伯爵思索片刻,紧皱的眉头不曾抒解,又吩咐道,“结束之后尽快到我的书房来,我还有些事要与你商量。”

“是,伯爵。”他躬身,却立即被男子的话阻止。

“在那之前,先把维鲁特带去他的房间,把他好好打理一下,晚餐之前我要见他。”

他怔了怔,随即开口:“……少爷也跟着来了?”

“他就在马车里。”伯爵停下脚步,淡淡地扫了他一样,“你认为我不应该带他来?”

“不……伯爵,”他瞥了一眼还未关上的车厢门,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个一语不发的、小小的身影,“我只是听您说,这不是乔迁或者封赏,这里是监狱……我还以为您会把少爷留在西城那里,那样对他来说会安全一点。”

“他还是和我在一起比较好,省得和那些被宠坏了的贵族子弟鬼混。”伯爵说,“何况,逃避从不是克洛诺族人的品格,我相信这一点他自己也明白。那么……”

他打断伯爵的话:“不需要让少爷先休息一下吗?他只是个孩子,却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

“不需要。而且,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应该对他更严格一些。”伯爵叹了口气,赤色的眼睛微眯,“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了,伯爵。我这就带着少爷过去。”他躬身,余光瞥到车厢里的小维鲁特仍安静地坐着,摆弄着一本摊开放在膝盖上的书。

格莱德伯爵微颔首,转身大步向庄园内走去,结束了这一次与管家的谈话,带着他一贯的军人出身的威严和雷厉风行。



“维鲁特他……”我瞟了一眼照片上那个浅发的男孩,“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银发红眸吗?”

“是的。那可是克洛诺家族尊贵的血统。”管家轻声笑起来,而后眼中现出一丝恍惚,“我记得那一天,晚餐之前,我把维鲁特少爷带去餐厅,在门口帮他整理领结 总算是找到了时间和他说几句话。”

“您和他说了什么?”我问。

“就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唠叨罢了。我说,别看您父亲那个样子,其实他都是为了你好——我有些担心他。毕竟自从克洛诺夫人过世,就没有人再在伯爵面前护着他、为他说话了。”管家低下头,目光从相片上缓缓扫过,“结果,少爷他说,‘我明白的,先生。您不必为我操心。’”

“被伯爵带着长大,维鲁特少爷从来都是个要强的孩子。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少爷长大了,一定又是一个格莱德·克洛诺……”

“那后来,后来呢?”我催促似的问,随即意识到自己漏掉了另一个人,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先前的问题,急切地问道,“赛科尔呢?赛科尔没有和他们一起吗?”

“我正要说到他呢。”老管家无奈地笑了两声,示意我听下去。



管家一手蹲着茶盘,右手抬起,在书房的门上叩了两声,随后转动门把,推门而入。伯爵背对着书房的门,靠坐在书房正中的一把红木扶手椅上,一手支撑着扶着额角,对管家的到来没作出什么反应。

“失礼了。”他走入门内,将茶盘放在门口的小桌上,“伯爵。”

“你也过来。”他听见伯爵说,“陪我一起欣赏这儿的景色。”

书房的一面墙是宽敞而明亮的落地窗。窗外的田园景色如同一幅铺展开的画布,鲜艳而柔和的绿色顺着田埂伸展,远处起伏的山丘柔如涌动的波浪;视野中,绿色柔软的浪涛间,隐约可见一座明黄色的风车,紧挨着座红顶的色调明快的木屋。这里的天蓝得像是用画箱里的颜料直接泼涂上去的。

管家站在红木椅旁,落后半步。许久之后,他开口打破平静:“伯爵很喜欢这里看到的风景啊。”

“这片土地上的牧草永远生长得这么茂盛。”

“那正是因为有像伯爵您这样的人。”他感慨。

“笑话!”格莱德伯沉声呵斥,而后语气放缓:“过两天我就出发去皇宫。”

“要提前帮您准备好去王城的车马吗?”管家心中一震,却依旧维持平稳镇定的声调。

“尽快。”

“是,我现在就去准备。需要我把您的行程告知少爷吗?”他小心地问。

“没有必要。在我返回之前,让他完成每日的功课。”说这话的时候,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分辨不出多少喜怒。

“还有别的事需要我去做吗?”他最后询问。

“放下茶,然后就出去吧。留我一个人独自想些事情。”伯爵仰起头,眼中的疲惫一览无遗,感叹似地出声,“这些年……要好好谢谢你。”

“伯爵,说什么见外的话呢,都已经这么熟悉了。”管家也抬头,忍着心中的波澜说道。


但其实隔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伯爵就乘着连夜备好的车马出发去王城了。

小维鲁特披着白色的睡袍,从二楼的楼梯扶手上探出头,默默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身着觐见王族时穿的正式礼服,跨上站在别墅门前的一匹白马,与管家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后,一夹马肚,向着王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管家回到别墅大厅内,关上前门,一抬头便看到少爷趴在楼梯扶手上望向这个方向。他急忙举着烛台,匆匆跑上旋转楼梯,到了二楼那处栏杆的位置却又不见少爷了。

管家脚下迟疑片刻,向二楼的一处房间走去,举起右手,许久之后才轻轻叩在房门上。

“少爷?”他轻声唤道,“抱歉,您被吵醒了?”

房间里没有什么动静。片刻之后他听到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小维鲁特打开房门,扶着门站在地上,抬头望着他。

“少爷——您怎么没有穿袜子,也没有穿鞋?您刚刚光着脚就跑出来了?”他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烛台,抱起小维鲁特,走进房间内,把他放下在房间正中的床上,“这样会着凉的……”

“父亲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小维鲁特打断他,一脸严肃地问。

“这——”

“父亲他是不是去皇宫了?”小维鲁特抬头,望向床头挂着的一幅巨幅的油画,画上是一对风华正茂的年轻男女,女子微笑着看向怀中一名熟睡的银发婴儿。那一瞬,这个七岁的孩子脸上竟显出了几分忧虑。

“您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他问。

“我希望能帮到他。我想,这也是父亲他所希望的。”小维鲁特沉默片刻,最后这样说。

“可是您还是太小了。”

“我不小了。”小维鲁特一脸的认真严肃,或许还有几分焦急。他坐在床沿,一脸执意地望着管家叹着气从地上站起来,重新举起烛台。其实这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朝阳的亮光,日出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已经不需要用烛台来照明了。

“好了,少爷您还是……好好休息吧。伯爵说了,今天你难得可以放松一天,想去做什么都可以。”管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违悖了伯爵的意思。

直到管家最后走出房间,掩上门,小维鲁特都一直望着他,等待着。管家站在门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最后还是转身离去了。


那天,早上女仆去给少爷送去,被少爷勒令放在门口的早餐,直到夜幕降临时也没被动过一口。

管家将发硬的面包从餐盘上拾起,望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他用一块绢布将面包裹上,拿着它下了楼,找到女仆嘱咐她去换一些新鲜的食物,自己则向庄园内的花园走去。他要去王城见伯爵一面,谈一谈关于维鲁特少爷的事。

他去马厩牵了匹马出来,临行前梳理了遍马儿脖颈上服帖垂下的鬃毛。为了不惊动少爷,他是从庄园后花园的门走的,马儿垂着长长的睫毛,覆盖住深黑色的眸子,乖顺地跟在他的身后。

一人一马走在月光下。他想着清晨时维鲁特少爷说的话,想得出神,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牵着马走出庄园很远了。

在路过一棵路边的橡树时,管家身后的马突然不安地甩出了几个鼻息,甩动头部。

“嘘,安静点。怎么回事?”他用力摩挲着马的脖颈,让它的躁动平息下来。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月光下,那棵橡树背后的树影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黑黢黢的一片,很是吓人。意识到自己被发现,那东西动了动,也没有逃开的意思 

“去,去。”他嘴里叨念着,为自己壮胆,将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缓缓靠近那片阴影。“什么人?”他喝道。

三人合抱粗的橡树也生得分外高大,冠叶轻微晃动,月光下只能见到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发出沙沙的低沉声响。一双蓝眼睛就像是从无到有一般,突然出现,直勾勾地瞪着他,好像要把他的魂也瞪出来。

那里躲着一个孩子,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只一双蓝眼睛在黑暗里发亮。他看上去年龄和维鲁特少爷差不多大小,大半个身子缩在夜晚树下的阴影里,睁大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这……是这个村镇里哪家的孩子吗?怎么这么邋遢?是偷偷溜出家玩了一天,不愿归家吗?

“孩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晚上这么黑,你不害怕吗?”他舒了口气,放下心来,问道。

“你管不着这个吧。”小孩子说话很凶,几乎是掐着他问句的尾音就呛了回去。

他不在意这些,向那个孩子友善地笑了笑,正想离开,却不想被立即叫住了。

“喂,我是想问你,那宅子里住进来了什么人?”那孩子指着他背后,零星只有两三扇窗户亮着灯的清冷的庄园。

这个蓝眼睛的孩子语气咄咄逼人,非常没有礼貌,配上他稚气的声线,却难以让人生出责备之心。

“是克洛诺家族。”他觉得这个孩子很有意思,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来,“是克洛诺伯爵和他七岁的儿子。”

蓝眼睛的孩子听到他的话,撇开目光小声咕哝了几句。

“怎么了?”他又凑近一点,问道。

不想这样一来,眼前的孩子身体又紧张起来,戒备地看向他,脊背紧绷,好像要随时从树下的阴影里扑出来咬人一样。

“你要干什么?你也想赶我走吗?”那孩子呲起牙。

“我没有恶意。”他略有些无奈,举起双手以示清白。随后想到了什么,拿出一只布包,打开后,正是那块硬了的面包,放在掌心,向树后愈发紧绷的孩子递过去,“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拿走这个。”想了想,他补充道,“这面包原本是少爷的,但是他……”

话还没有说完,树后的黑影便蹿出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抢走了手上的面包。那孩子又躲回了树阴后,抬头短暂地扫了他一眼,一双蓝眼睛睁得很大,闪烁着精光,像是一只还未褪去幼齿,本性却已初露端倪的凶狠小兽。

“等,等等……”

这孩子转身往树后一缩,一溜烟地跑没影了。莫名其妙被瞪了两眼的管家下意识地追上去,绕过橡树的树干,对着空旷的田野愣神。

嘶……附近也没什么可躲的地方啊,这野孩子跑哪儿去了?



“那就是……赛科尔的,小时候?”没想到从前的赛科尔是那样的,我呐呐地问,“可是,这样的话,您又为什么叫他少爷……”

管家摇头,不打算现在就告诉我。他缓缓摩挲过相框边的雕花,将相片抬起来,正对着自己,说道:“第一次遇见赛科尔那孩子的时候,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流落在那个村庄里,已经饿了两天了……这些还是维鲁特少爷后来告诉我的。”

“赛科尔也是个孤儿?”我压低声音惊呼起来。

管家点头,默许了我的话。

“把面包给他了之后,我追着伯爵离开的方向去了王城。”他说,“但我最终还是没见到伯爵,被皇宫的守卫拦在门外,无功而返了。好在维鲁特少爷后来……再也没干过那天的事,整个庄园的秩序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

“没想到的是,过了平安无事的两天,赛科尔那孩子竟然自己进了庄园来找我了。不,确切地来说,他是来找维鲁特少爷的……”



一张稚嫩的脸突然出现在厨房的窗户那里,紧紧贴在玻璃上,有些变形。脸的主人用手拢在眼前挡着光,向光照不是很好的室内努力望着,看到了厨房里的管家,兴奋起来,举起手比划着各种手势,隔着一层玻璃做着口型,想让管家打开窗户。

碰巧在厨房里的管家被吓了一跳,随即认出了那双睁大了的洋溢着生命力的、正好奇打量着房间内部的蓝色眸子,正是两天前的夜里遇到的那双。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来的。这个孩子依旧是穿得十分破旧,头发也乱糟糟的,很久没有打理过的样子,只一双眼睛精亮。

见到管家对自己的出现无动于衷,蓝眼睛的孩子有些着急地呲起牙,瞪着管家拍了两下玻璃窗,砰砰直响,留下两个手掌印。于是管家无奈,走到窗边,拔开窗闩,向上一用力将小窗向上推开。

蓝眼睛的孩子又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一掌宽的窗台下方露着半团毛绒绒的蓝毛,那孩子从窗户底下的草丛里站起来,趴上窗台,扒着窗框,几乎是就这么挂在了窗台上。

“嗨。”那孩子向他打了个招呼,笑起来的时候嘴角露出半颗小虎牙,“名字,我的名字是赛科尔。怎么样,是个很不错的名字吧?”

“哦,是啊,真的很不错。怎么了,孩子?为什么会来这里?”管家问。

“我……大爷我当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小赛科尔愣了片刻,撇过头,梗着脖子别扭地说。

管家愕然。

“我是……来道谢的!”小赛科尔抬头,迅速地扫了他一眼,改口道,“面包很好吃。”

“面包?”管家笑了笑,“很高兴你能喜欢。”

“唔……还有。”小赛科尔吞吞吐吐,最终下定决心,松了手让自己从窗台上滑下去,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团乱糟糟的东西,低下头把它展开,单手高举起来,举到管家眼底下给他看。

这是一团用渔线编起来的……项链?透明的渔线上结着五六片削得薄薄的晶莹的石片,坠在那里,相互碰撞出叮当的声响。

“这是什么?”管家诧异地问。

“你不是说,那只面包原本是你们少爷的吗?”小赛科尔的眼睛亮着,抬着头自豪地说,“我今天是来还他的面包的。面包已经被我解决进肚子里了,还不了了,但我听说上流人家都要去参加什么宴会,都会戴上亮得晃眼睛的首饰,所以我就亲手给他做了一个!你看,这个怎么样,总能配得上你们的那个什么少爷吧?”

“这是你自己做的?很厉害。”管家面上掠过一丝惊异,而后有些难堪,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一脸期待的男孩,“但是,项链是女性的饰品,而且维鲁特少爷也不是喜欢这些装饰品的人,他恐怕——”

“什么?”小孩子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小赛科尔瞬间失落无比,“我折腾了好久……”

“没事的,就当那只面包是少爷他送给你的……”

“那不行!”小赛科尔叫起来,郑重声明自己的立场,“我赛科尔从来不欠别人的东西!”

管家愣了愣,提议道:“或许,我可以帮你把这条项链带给少爷,说明它的来由,说不定少爷他会欣然接受……”

“不,别告诉他!”小赛科尔一惊,大喊道,一扯放在窗台上的渔线,一股脑全部塞回衣兜里,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怎样的傻事,觉得丢脸。

“我警告你!不许把这件事告诉这宅子里的别人!”小恶魔对他举起拳头,嚷嚷个不停,“要是让我知道你说出去的话,你就死定了!”

“好的、好的,明白了,我不会说的……”管家无奈,竟然被小赛科尔揪住了上衣的前襟不放,连连承诺。

但他俩都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们两个互相僵持不下的时候,厨房的门被人轻声叩了叩,而后被人从外侧推开了。小维鲁特的脸出现在门缝里,被骚动吸引过来,奇怪地向厨房里望着。

“克利斯先生……您在和谁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窗口的男孩身上,与赛科尔短暂地对视了一眼。赛科尔松开管家的衣服,呲起牙,示威似地、却带着心虚和尴尬瞪了小维鲁特一眼,倏的从窗口溜走不见了。



“那是维鲁特少爷和赛科尔第一次的相遇。”管家感慨似地说道,“那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也不是件件都知道了。”

“先是伯爵——伯爵他把我叫去了皇宫,让我好帮着他在那里做一些事。我也很少再回庄园了,维鲁特少爷的生活和学习都由女仆们来照顾。”

“每个月有一两天,我会回一次庄园捎去一些东西,但我真正回到那里却是半年之后的事了。伯爵那边的事也稍有缓和,也会回来。我一回到那里就去了少爷的房间,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但是,孩子,你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维鲁特他不在那里吗?”

“不,少爷他在。不仅如此,赛科尔那孩子也在那里。我在少爷的房间外面,刚想敲门进去,却听到了房间里两个孩子的对话——”


“你见过大海吗?”是小孩子的声音,而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嘶……”

“别乱动。……大海吗?我没有去过。但我从书上看到,那是很危险的地方,风浪吞没过许多船只。”

“可是那也是很美丽的地方!和每年的六月天气最好的那天的天空一样蓝,帆船像云朵一样飘在海面上。”

“你以前去过吗?”

“我也没有,但是,总有一天我会亲眼去看看的!……放心吧维鲁特,我准备出发的那一天,肯定会来叫上你的!”

“要是那时候你还是像现在这样,我可不负责给你收尸。”叹气声。

“哈?这点小伤又算不了什么!我可一点都没觉得疼啊嘶维鲁特你轻点轻点!”


“他们都没有见过大海。一个只在历史书和诗集里读到过,另一个只在商店橱窗上贴着的手绘海报上见过。”管家微垂下眼睑,“但真正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只半年时间,他们竟然能聊得那么开心。维鲁特少爷从小就不喜欢和别人交往,而且,以赛科尔的身份,他们本该连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

“这半年里,赛科尔和维鲁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奇极了。

“抱歉,孩子,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也没有提过那时候的事。”管家摇头,却说,“不过,我想……应该是很愉快的事吧。”

“后来,”他说下去,“慢慢地,赛科尔那孩子和庄园里的所有人都混熟了。他会帮着庄园做一些事,有时厨房都会为他留一只面包。伯爵不喜欢这个黏上维鲁特少爷的、来蹭吃蹭喝的孩子,赛科尔倒也相当配合,总是有意地在伯爵的眼前消失不见……但那段时间,死气沉沉的庄园总算是有了一点生气。”

“后来有一次,伯爵单独找了赛科尔,进了书房关上门,两个小时之后才放他出来。也不知道赛科尔那孩子都和伯爵说了什么,那一次之后,伯爵竟默许了赛科尔随意出入庄园的行为。到那时,庄园里的人都喜欢上了这个和少爷差不多大的、阳光的小伙子了。”

“真怀念啊……”管家感慨,目光落在手中的照片上,落在两个孩子的笑容上,“这张照片就拍摄在那个时候。生活看起来走上了正轨,曾经悬在所有人的心头、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似乎也离我们远去了……”

管家的话停顿在那里,欲言又止,目光闪烁着。

“直到……”他说。

“直到什么?”我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直到维鲁特少爷的父亲……格莱德伯爵他的死讯从王城传来。”管家目光凝重,“那是一切的开端。”



tbc

今天这一章甚至没能把上一章计划写完的剧情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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