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暴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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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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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号大街纽西餐厅 店主纽西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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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号大街市立图书馆 东楼208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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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路鲜艳油印事务所 职工贝利特•怀特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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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号大街照相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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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尔斯环形岛55号大楼 前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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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吉特小路莫西旅店 302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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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的地址有一点问题。我去邮局操作的时候,他们告诉我那个是无效地址。所以我干脆就直接在这里说了,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用这个破机器了!过两天我就把维鲁特那家伙带回去,是时候该回去了,是不是?顺便一提,你们的大少爷最近心情有点不太好,也不愿意告诉我怎么了,不过我会把这个问题解决的。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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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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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68


后来,一个多月过去了。

赛科尔留在了旧城区,看上去他要办的事还有很多,暂时不急着走。

我住进了赛科尔的家。他在客厅里给我用木板和矮柜搭了一张临时的小床,铺上几层厚实的垫子和毛毯。我更喜欢那张沙发,但赛科尔说睡沙发以后会长不高的,还是坚持让我睡在小床上。不过他又加了一层垫子,让它躺上去更舒适一些,不会那么硌着背了。

他和我约定好了,只要我不乱动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我就可以在这里待到我满意为止,甚至在他离开之后也能继续住在这里。我想他的本意是不让我动他的任何东西——那些箱子里的文件、照片,还有抽屉里的各种重要的或者不重要的零散用品。后来他默许了,只要不弄乱它们、不给他惹出麻烦,我想干什么都行。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箱子里成沓的整理好的纸张,那上面都是一些数字、地址和人名,要不就是我不认识的词。那时候我还不怎么识字。

因为看不懂,几天之后,新鲜劲一过,我就对那些纸上的字失去了兴趣。这时我就开始频频将目光投向赛科尔的书房,就仿佛那里藏着情报贩子天大的秘密。

赛科尔并不总是在家的,相反他经常出门。有时他一走就是一整天,半夜才回来,倒头就睡;或者半夜摸出门,也不知道这么完了还能去什么地方,不过他肯定是去做一些情报贩子才会做的事了。

我趁他不在的时候,会按捺不住好奇心溜进他的书房,拉开书桌底下的抽屉去看看他的那把银枪在不在那里。但是每次都让我失望了,那里总是空空如也。不过也是,赛科尔如果要出门的话,怎么会不带上他的枪呢?

我不止一次求着他让他带着我一起出门,但是都被他拒绝了。入秋气温转冷,我从沙发上抱了个垫子下来,拖到客厅里的壁炉前,坐在上面一边烤着一边火胡思乱想。赛科尔出门时都干了什么,去见了哪些人?会有人像上次那样追杀他吗?赛科尔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来了几本插图书给我,都是一些男孩子喜欢的冒险故事,但又有哪一个会比赛科尔他本身的故事更吸引人呢?

我一边这么想着,被温暖的火光映衬着,头一点一点地垂下去,困意袭来什么都抵挡不了了。那一次我差点闯了大祸伤到自己,毛垫子的一角已经被踢进壁炉里,一股焦臭味传出来,快要被点着了,赛科尔恰好旋开房门的门锁,冲进来一把把毫不知情睡得正香的我拉开,踢开那块垫子。壁炉里窜出一溜火星,扬得老高。

有几个晚上赛科尔催促我该上床睡觉了,而他自己又回到书房里去,关了门。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房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抱着枕头从床上爬下来,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立马就惊动了赛科尔。

“我睡不着。”我找了一个借口,随口说道。其实我只是想看看赛科尔工作时的样子。

“小鬼,听话,回你的床上去,不用我帮你走过去了吧?”他总是说,“睡不着就眯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赛科尔……有睡前故事吗?”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我听见他轻笑了一声,从书桌旁站起来,向我走过来,连着枕头把我抱起来,抱着我走向客厅里的小床。

他帮我掖好被子,然后故作神秘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酝酿感情,用一种缓慢而低沉的语调叙说起来:“曾经,有一片蔚蓝色的大海……”

“大海?”我打断他,问他。

“大海,蓝色的——比湖泊还大,比河流还要绵长深邃。”他微微勾起嘴角,就像联想到了什么令他感到愉快的事。

“我见过河流,也见过小池塘,但是没见过海。”我说。

“那好,小鬼。”他俯下身,凑近我的耳边,“现在闭上眼睛,想象你正站在天空的中央,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把你托起来了——”

有一次我从厨房里找到了一把就快要散架的脏兮兮的旧扫帚,在门外的小巷里拍了半天的灰,跑进他的书房,捂着鼻子,在纷飞的小颗粒中用扫帚头胡乱地扒拉着地板。赛科尔开门进来,立马掩着口鼻咳嗽了两声,被满屋的尘埃呛到了。

“小鬼……你在干什么?”他向我走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握住我手上的扫帚柄,阻止我制造更多呛人的灰尘出来。

“赛科尔,我觉得你的书房需要有人帮忙打扫一下。”我两只手握着扫帚,看着他。

“我觉得挺干净的,没那个必要吧?”他松开手,起身去开窗。淡灰色的一层薄尘顺着窗口处吹进的新鲜空气漫散出去,我觉得我的眼睛不是那么痒了。

“好啦。”他说。

我拖着和我差不多高的扫帚,把它放回了厨房,又从水槽里拉了一块抹布出来,接了一点水,捧着它回到赛科尔的书房里。

“赛科尔,地板不用扫的话,需要用水擦吗?”我问他。他已经坐在书桌前了,正在整理几张照片。

“我觉得,也不用吧?”他说。

“那书桌呢?”我的目光在这间不大的书房里转悠,“需要我擦你坐着的那把椅子吗?”

“不……”

“我见到那只玻璃花瓶了,我能擦擦它吗?一擦就干净了!”我举起拎着湿抹布的右手,抹布上沾着的冷水顺着我的手腕流下来,滑进我的袖子里,“还有那边的那只书柜。赛科尔,你觉得我能够得到天花板上的那盏吊灯吗?”

“哈……小鬼,你都在想什么呢?”他扶了扶额头,低笑了一声。

“我能留在书房里吗?我想看你工作,情报贩子的工作!”我兴奋起来,说出了我的目的。

好,好,我承认——所有恶作剧和奇怪的行为都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是我崇拜的人,但是他很亲切,一点都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所以我忍不住要更接近他一些。

“嗯……行啊,只要你别吵吵闹闹的就行。”他挠了挠头,爽快地同意了。

得到了许可的我顿时雀跃起来,趴到了书桌的边上,傻笑着和他一起仔细端详桌面上的那几张黑白照片。不过理所当然的,我完全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之后我的问题逐渐多了起来。但是赛科尔似乎也对此有所察觉,逐渐地开始用一些哄小孩子的话语搪塞过去。

我问他:“情报贩子是干什么的?”他告诉我是和毁灭世界的大坏蛋斗智斗勇。我为此激动了两个晚上,第三天早晨终于反应过来,堵在厨房门口表示不满。于是他改口:是和很坏很坏的大坏蛋斗智斗勇。

“那还不是一样吗!你还不如说是毁灭世界的大坏蛋呢。”我愤然。

他很认真地告诉我不一样——毁灭世界的大坏蛋的最终目的是毁灭世界,很坏很坏的大坏蛋没那么可怕,只是很坏很坏,坏到让人很想打他们而已!

“赛科尔!我今年八岁了,还有十年就成年了!你别总这样把我当小孩子看!”

“好啊,那我就等你成年再告诉你实话好了。反正十年也不长,你是这个意思吧?”他跷着二郎腿斜靠在椅背上读报纸角落里的广告,留我在原地气得磨牙。

类似的事情多了去了。我问他总在往纸上写什么,他说是在草拟和魔王的契约;我问他情报贩子是不是都像他那样有自己的一把枪,他说是啊,都是和某个魔王签下契约才拿到的,不过他的那把银枪是最特殊的。当我问到他是怎么得到他的那把枪时,他突然大喊了一声趴下!然后看着我被吓坏了的样子哈哈大笑,摸着我的头说:“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每次我一问到这种事情,他总会像那样避过话题,逼着我把满腹的好奇和疑惑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不过我记得有一次,他还是或多或少地和我说了一些。那是在我下定决心把那个愿望告诉他的那一次。

那个晚上我在他工作的时候,爬上他的办公桌,压在一桌的纸张上追着他问:“赛科尔,是不是当了情报贩子就会像你一样,什么都能知道了?我也想什么都知道,我想——”

“小鬼,那你就错了。”他打断了我的话,把手里的钢笔搁下,转过身面对着我说,“是我什么都知道,才能成为一个情报贩子。我必须什么都知道,要不然我就没法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了。”

“啊?”我眨眨眼睛。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小鬼。”他哈哈地笑起来,摸了摸我的头,“只是那些我的老主顾们想知道的东西,我恰好知道而已啊;而他们最不想让人知道的那些,我恰好也知道。”

“可是,这没道理啊。”我打断他,“如果是我的话,最丢人的事情都会好好藏着掖着,又怎么会让别人知道呢?”

他又笑起来:“因为我知道,所以他们就会来问我。只要他们开了口,我就能套出我想要的信息,有时候他们还对此毫无察觉呢。”

他俯下身凑近我,语气中蔓延开一种自豪:“听着。所有人都恨我恨得要命,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揪住了他们的小辫子。但是他们又不能拿我怎么样,把柄还在我手上呢,更何况他们还指望我成为他们的可靠消息来源。干我这行的,玩的是明谋,就算知道我想干什么,又能改变什么?最后都还不是来求我,求我告诉他们更多?”

“不过不要学我,知道吗?情报贩子不是那么好当的,也没你想象得那么好,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他说。

“哦……”我点头,却并没怎么听懂,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在脑袋里没留下多少东西。不过情报贩子都不是好人,那怎么可能呢?赛科尔对我很好。

“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他终于注意到我憋着什么话,憋得很辛苦的样子了。

我一下子又来了兴致,深吸一口气,注视着他的眼睛,把刚刚被打断的那句话一口气倒了出来:“赛科尔——我想做一个情报贩子!我也想像你一样什么都知道!”

“这不是跟你白说了一通吗……”他相当头疼地揉了揉自己蓝色的发顶,啧了一声,提议道,“算了。这样吧,你说说理由,如果能说动我,我就教你怎么当。怎么样?”

“成交!”我从桌子上跳下来,两张印满了字的纸片因为我的动作而从桌面边缘滑落下来,“因为情报贩子很厉害,什么都知道,所以我想当!”

“这个不行啊……”他摇头,“还有什么?”

“因为所有人都怕情报贩子,没人敢欺负他。”我歪了歪头,认真想了想。

“不行……”他还是摇头。我要说什么才能打动他呢?他想听到什么?

“因为……因为情报贩子做的事看上去很有趣,可以天天赖在家里,也可以睡懒觉,还可以……”无论我如何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不……这是什么理由啊,小鬼?”他嗤的一声被我逗笑了。

“因为我也想变得和赛科尔一样厉害!你就教我吧?”我无计可施了,几乎是求着他喊出声,抬起头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不行。都不行。”他又摇头。这回他干脆连头都不抬一下了,单手撑着头,翻看书桌面上一沓钉在一起的文件。

被这样接连拒绝让我嘟起了嘴。“赛科尔,这样不公平!”我凑近他的身侧踮起脚,努力让自己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如果你铁定了心不想教我,那我即使说动你也没有办法,因为你只要说‘不’就好了!”

没想到他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给出答复:“是啊,我就是不想让你干我这行。终于意识到了?”

“可是——可是!赛科尔!我想当——”

“好啦,小鬼,这世上哪有什么只要想就能得到的东西?现在乖乖向后转,去洗漱,然后上床睡觉,听到没?”他推开椅子,从书桌旁站起来,俯下身推着我的肩膀让我原地转了半圈,把我推向浴室的方向。

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翻来覆去,想着怎么也睡不着了,结果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滑上了眼皮,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坐在餐桌旁,看着赛科尔坐在餐桌对面,用叉子在一盘没有加热好的、硬邦邦的速食意大利的面粉条里绕圈,感觉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是我还是急于引起话题。我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前两天发现的一件有趣的东西,觉得赛科尔也许会对那个感兴趣。

“赛科尔!”我叫了他一声,示意客厅的一个角落,“我前天下午从那边那个柜子的抽屉里找到了好多有意思的东西!我发现一只绿色壳子的机器,手掌那么大,接上电源之后,就能看到好多奇怪的、好几年前的接收发送信息记录,里面还提到一个叫维鲁特的人……你以前是特工吗,赛科尔?那个机器是专门用来地下联络的吗……”

我说得神采飞扬,丝毫没有意识到餐桌对面赛科尔那张突然变了色的脸,讶异了一瞬后阴沉下去。他低下头,嘴角紧绷。

“闭嘴。”他说,打断了我的话。

那一刻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赛科尔从来不会用这样重的字眼和我说话。直到他抬起头,一脸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别说了。”他平淡地说。此后他就没有再开口了。

世界仿佛静止了。我不敢开口,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触犯他的话,也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而赛科尔看上去只是单纯地在隐忍自己的怒火,闭着眼睛抬手按揉眉心。这让我很害怕。许久之后赛科尔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径直走向书房,摔上了房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如坠冰窟,半身冰凉。我忐忑不安地坐在餐椅上,不敢挪动一下,努力回想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惹赛科尔生气的事。对,我不该乱动赛科尔的东西的,他说过我不能弄乱房间里的东西,但是我忘了他的话。还有什么?也许那个收发信息的机器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不应该不经他的允许偷看里面的东西。对了,我好像还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是叫维鲁特——可是一个名字又怎么会让一个人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呢?

我张着嘴,难过得要命。愧疚、后悔和害怕的情绪结成一团,在我的胃里翻滚起来。因为我在街头生活经历的关系,我从来没有浪费过食物。但这一次不一样了,我盯着眼前那盘赛科尔给我准备的那盘意大利面,反而有点想吐,一点胃口都没有,甚至都不想看它一眼。

这场令人不明所以的冷战一直持续了两三个小时。赛科尔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那里静悄悄的,连点动静都没有传出来。我独自一人待在又冷又阴暗的客厅里,不敢进书房见他,也不敢出门,逐渐感觉到了委屈,心情糟糕得不行。

最后,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赛科尔推开书房的门,一语不发地走出来,看见餐桌上两盘没怎么动过的面条,又看了看把自己裹在客厅那张小床的被子里的我。他在书房门口站了很久,随后迈开脚步,向我的床走来。

“喂……你还醒着吗?”他在床边蹲下来,隔着被子推了推我的肩膀,似是有些愧疚地低声说道,“刚刚……是我太凶了。不过……小鬼,你也不能乱动我的东西,是不是?”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没吃晚饭,现在饿吗?”他又问。见我没有回答,他从床边站起来,端起了餐桌上的一盘面条走向厨房:“我去替你热一热。”

我胡乱地扯开蒙在头上的被子,露出半张脸,望向厨房的门。片刻之后赛科尔从门背后出现了,和我对视了一瞬。他短暂地撇开了目光,抹了抹鼻子:“我去给你热一杯热巧克力。你喜欢巧克力吗?是那种和糖一样甜甜的小零食。”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没有出声。

他折返进厨房去,很快又回到了厨房门口,撑着门框向客厅里投来目光:“要不……我再给你热一罐花生汤……?你是很喜欢花生汤的吧?”他把垂至额前的刘海不断地向上捋着,侧过头来问我。

我眨了眨眼睛。实际上这时我藏在被子底下的嘴角已经微微抿起了。这个时候的笑颇有些破涕为笑的意味,实际上却让我有点想哭,明明是我做错了。

他靠着门框,闭上眼睛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再对某件重大的决定再三考虑、犹豫不决那样。最终他呼出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问我:“小鬼,你想离开旧城区,去真正的大城市看看吗?我明天正好要去拜访我的一位老主顾,我想,我可以带上你一起去……”

“赛科尔!谢谢你!”接连听到赛科尔说出不可思议的话,我简直要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了问题。我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跑过去跳起来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腰,“赛科尔最好了。”

他没有选择躲开我,迟疑了一下,也伸手搂住了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事实上,昨晚我就兴奋得几乎睡不着了。我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我从来不知道那站吊灯有那么好看,能让我看那么久——我是指,不论是那十几年前流行的样式,还是看着它时我脑袋里生出来的胡思乱想。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总觉得赛科尔提到的那位“老主顾”——头上一定长着对弯弯的角。是因为赛科尔总是用大魔王吓唬我的原因么?

我在床上无所事事地躺了半个多小时,赛科尔从他的卧室里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于是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进了洗漱间。

赛科尔抹了一把脸,打了一个哈欠,看上去他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他站在镜子前,对着镜子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短短的一小片胡茬,低下头就看见我正努力模仿他的动作,用力捏着自己那光滑的下巴,由于身高的缘故不得不踮着脚仰着头,这样才勉强照到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刷牙。”他从镜子前的架子上把我的杯子和牙刷拿下来,接了一杯温水,还贴心地替我在牙膏上挤上了豆粒大那么一点的牙膏。

我接过牙刷和水杯,胡乱地把牙刷头塞进嘴里,有模有样地刷起来,呲着牙故意把声响刷得很大。刷牙也是赛科尔教我的,是来了赛科尔这里才养成的习惯。

别看我一手握着水杯,一手抓着牙刷柄,表面上一幅刷牙刷得很认真的样子,事实上我的眼神一直在往赛科尔那里飘。见他已经在漱口了,我也急匆匆地含了一口水杯里的水,学着他的样子一口气吐进水池里,却因为太矮,没法像赛科尔做得那么潇洒,苦着一张脸,被他哈哈大笑着揉乱了头发。

“赛科尔,你又乱揉我的头发了。”我小声抱怨。

“哈哈哈……小事。”他捏了捏我的脸,把一块在热水里浸过的毛巾压在了我的脸上,用力擦拭起来。我相当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进我说的话。

清晨的太阳还没有彻底照进这条阴冷的小巷的时候,赛科尔把呢子面料的围巾缠在我的脖子上,又替我压了压外套的衣领,带着我出了门。

我们抄近路去了车站,乘上了去往新城区中心的列车。火车一路颠簸,在铁轨上行进,我把脸贴在车厢的玻璃窗上,睁大了眼睛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模糊成一片的树丛、房屋和行走得慢吞吞的人和马匹,翘着嘴角,心里快乐得就要哼起歌来。赛科尔坐在和我相邻的靠走道的座位上,要了一份当天的早报,摊在腿上翻着看。

“你去过新城区吗?”他放下报纸,问我。

“冯和我说起过。”我把自己的脸从车窗边缘撑起来,回过头神采奕奕地看着赛科尔,“他说那里可漂亮啦,每天晚上的街道都亮着花花绿绿的霓虹灯,一直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会暗下去,但是傍晚时又会被点亮。女士们都穿着合体而美丽的服饰在建筑物间进出,掩着嘴笑起来的时候连天上的星辰都在闪动不定。”

“那个叫冯的说话倒有点意思,”赛科尔勾了勾嘴角,懒散地靠在列车的座椅背上,压低了些头上带着的黑色礼帽的帽檐,“不过要看星星的话,还是得去旧城区才行。”

“新城区的天上看得到月亮吗?”我想到一个月前被带去大城市的那两个孩子,想起了从前在废弃桥墩顶上看过的夜空,这样问道。

“当然看得到了。”赛科尔在大衣的内兜里翻找着什么,“只不过不像旧城区的那么亮而已。喏,小鬼,拿着。”他拎出一只纸袋子,放到我的手上,“面包。你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东西,肚子还是空的吧?”

到达列车进站的时我就跳下了座位,扶着过道两侧的座椅椅背跑到了车厢门口。长长的汽笛声后车厢门被人从外侧拉开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台阶,在月台上站定,回头看见月台下长长的绿色车厢连向远方,赛科尔跟在我身后下了火车。

“旅途愉快,先生们。”我听见背后有人对我们说。但是我没有看见是哪个人说了这句话,因为我那时已经撒开腿在月台上跑起来了,穿过上午八九点时车站里赶早班的人群。我还记得赛科尔追在我的身后,因为他一直在试图喊住我。

“站住啊,小鬼!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怎么一直没发现呢?”他的声音时远时近,被陌生的人群挤在很遥远的地方。

火车站的顶棚是某种白色材料和玻璃搭成的穹顶,两三人合抱那么粗的柱子从那上面垂下来。候车大厅明亮而宽敞,但是挤满了人,我不断地撞到迎面走来的人或是身后的人。我回头去找赛科尔,却只看见纷拥而过的公文包和各色的摆动着的裤腿,紧接着就狠狠地撞上了一个站在我面前的人。

“走了。”赛科尔托着我的腰,把我举起来,放在他的肩上,抓着我的两条小腿防止我因为坐不稳而翻下去,侧了侧头抱怨了一句,“你可真沉。”

“喂,那放我下去啊?这种姿势是用来运三四岁的小孩子的!”我脸上发红,借着姿势之便掀开他的帽子揪住了他的一小绺蓝发。

“这不是挺好的?你也不会乱跑了……松开松开,疼的……”赛科尔龇着牙拍掉了我的手。

上午九十点,我们走在闹市繁华的街头,日光被淹没在熙攘人声的浮华泡沫之中。我跟在赛科尔身后,抬头左顾右盼着,对什么都好奇。

“赛科尔,那是什么?就是那栋特别高大的房子!那个小亭子呢?那个……”

“是歌剧院,电话亭,还有……那只是个卖报的家伙而已。你没必要什么都问一遍吧?”

“歌剧院?是不是有好多人唱歌的地方?”我追着他的脚步问,频频回头看着那间像是巨人的屋子一样的房子。

“是,是……好了好了,先和我去一个地方。”他低下头,拍了拍我的背,率先走进街边一栋办公楼之中。我跟了进去,拨开人群,跟着他从大厅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里穿过,走下一段曲折的楼梯,又经过一条长而狭窄的走道。最终他揭开走道尽头的一处挂帘,走了进去。

“哟,路普,好久不见嘛,回来啦?”我听到门帘背后有人说。于是我也从门帘底下钻过去,抬起头来打量这个地方。这竟然是一所规模不算小的酒吧,藏在写字楼的地下,背景里播放着舒缓而悠扬的音乐。嵌进墙中的酒架上摆放着数以百计的酒瓶,瓶身在幽暗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不过也许是还是白天的关系,除了赛科尔之外没有其他的客人了,大部分区域的照明都是暗的。

“给这个小鬼一杯柠檬汁。”赛科尔说。他已经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了,低下头从衣兜里掏出几枚硬币搁在吧台上,接过了吧台里服务生放在台面上的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了一根叼在嘴里。

“哟。你好啊,小鬼。”那名服务生投来目光,向我打了个招呼。他转身从身后的墙上取了一只玻璃杯下来,从一只黑色的水壶里接了半杯透明的液体放在吧台上,又转头半开玩笑地对赛科尔说:“他已经是个小伙子了吧,不给他来一杯吗?店里刚从酒庄进了一批不错的酒,你也是,要不要来一杯试试?我会瞒着老板给你便宜一点的。”

“嘿,你也知道我是不碰酒的。”赛科尔笑了笑,低头用手挡着烟拿火机点上,“怎么样?让你盯着的那个。”

“没什么特别的。倒是你,你那边怎么样了?”服务生有意无意地向我投来几眼,“你走之前他们倒是有点动静……”

“想来的已经来过了,不用担心我。我今天是去算账的。”

“那可真是不幸。”服务生摇了摇头,用布擦拭一只高脚杯,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之后他们又简单地谈了一些事情,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好像和一个月之前屋顶上的那件事有一点关系。大约谈了七八来分钟,两人爆发出一阵大笑,结束了他们的对话。

“客人,我们这里还没有开业,晚上六点再来吧,你待到隔天的凌晨五点都行。”这名服务生直起腰,把自己从吧台上支起来,开玩笑似的说,“现在从这里离开吧。”

“哈哈……好,那么我们走了。”赛科尔起身,从高脚凳上下来,双手插进长裤的裤兜里,向酒吧的出口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将手里的那枚打火机远远地抛出一个弧线,稳稳落进吧台服务员的手中。

“等着我。”赛科尔说。

等着……什么?我听不明白。掀开门帘时我回头望了一眼服务生。他直立着,面上的表情竟然有些肃穆,就这样目送着赛科尔离去了,这让我疑惑不已。

“他是谁?”走出写字楼时我问赛科尔。

“算是以前和我在一起工作的同事吧。”他对着阳光伸了个懒腰,想了想回答道。

“那个维鲁特也是你的同事吗?”这个疑问顺口而出,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么不愉快的事?

但是赛科尔这一次没有生气。他垂眸看了我一眼,引开了话题:“走吧。难得带你来一次新城区,我们今天要去很多地方。”

“你是要去做情报贩子要做的事了吗!你每次出门都这么辛苦,会跑这么多地方吗?”我的眼睛亮起来,见缝插针地问。

“不,”他抬头,就像想要迎接阳光那样,对着太阳说到,“只有这一次。我想带你在新城区里转转,小鬼你不长点见识可不行。”

我花了点时间,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心得几乎想跳起来勾住他的脖子。

“赛科尔,太好了!”我喊道,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街边精致的橱窗、流动的小商贩在与散客讨价还价、行道路上花纹考究的地砖。我们顺着长长的街道走下去,即便梧桐的叶子都快落尽了,在我眼中秋景依旧是逐渐明媚起来,衬着那一天万里无云的深蓝色晴空。

我跟在赛科尔的身侧,落后半步,偷偷地抬头看他。我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咽了口口水,犹豫不决地伸出自己的手,被他察觉到了,牵住了我的手。

他低头,向我温柔地笑了笑,牵着我的手向前走去。我感受到从自己的左手上传来的温暖的力道,那一刻我几乎在怀疑,我是不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了。我还缺什么,还需要什么呢?

但是下一刻我看到了他的枪——银色的枪身,镶嵌着细长而流畅的赤红色线饰,尊贵的、神秘的、那个间接的或者直接的让我和赛科尔有了交集的契机,被他插在风衣下腰间的枪套上,随身带着——

我突然就打了一个寒颤,不知为何冷得发起抖来。


tbc


写成这样也是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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